第04章 你等著我,一定要好好等著我(第4/15頁)

“你好你好,我是胡之彥。”胡之彥說著,伸出手來要和她握。

方子衿的心頓時一陣狂跳,慌慌地伸出自己那只青蔥般的玉手,和他的手握在一起。他握著她的手搖了搖,並且好用力,讓她有了疼感。她不得不注意他的手了。他的手掌很大,手指粗而短,甚至都沒自己的手指長。一個高大的男人,竟然有著一雙短粗的手,看上去非常不協調。那一瞬間,她心中的失望真是無以言表。

他也不征求她的意見,一把從她手裏接過行李,帶著她離開了校長室。

“和平真他亮的好,沒刁毛槍聲炮聲,沒結巴流血死亡,只有他亮結巴的花香鳥語。他亮的,真好,是不是?我們他亮的這所學校,刁毛他亮的環境真絕了。”胡之彥非常興奮,一路上滔滔不絕。

方子衿在恒興那樣的碼頭,也曾接觸過南來北往的人,對於各地方言的不同,多少有些了解。可對於胡之彥操的到底是哪裏的方言,卻連一點認識都沒有。她甚至不能完全聽懂他所說的話,只是半聽半猜。她想,刁毛可能是某種粗話,因此覺得此人粗俗不堪,剛剛對他產生的一點好感,也就蕩然無存。

胡之彥帶著她去醫療系報到。她知道余老師在這個系當主任,很想見一見她。可是不巧,余老師去院裏開會了。離開系辦公室,他帶著她去女生宿舍。胡之彥敲門,一個個子高高,膚色黝黑,臉上很幹瘦的女生打開門,見到他,眼中頓時射出兩束晶亮的光。這個女生的一雙眼睛又圓又大,非常有神,是她臉上最生動最迷人之處。方子衿覺得,她的眼睛就像是兩支蠟燭,而胡之彥便是一團火,這團火往蠟燭上一碰,蠟燭便奪目地燃燒起來。接著,她看到了他身後的方子衿,一瞬間,那兩支蠟燭的火光變了,激情之光變成了嫉妒之光、憤怒之光。方子衿異常敏感,僅僅看了一眼,就知道她正愛著他。方子衿還真怕一個陸秋生沒有解決,又冒出一個胡之彥來。看到她的表情之後,她頓時有一種如釋重負之感。

那個女生名叫李淑芬,一個注定要在方子衿的人生歷程中充任角色的人。

胡之彥的老家在膠東半島,抗日戰爭結束前夕,他參加了新四軍,後來隨部隊挺進東北。攻打錦州的時候,胡之彥受了傷,作為戰鬥英雄住進了李淑芬所在的野戰醫院。作為護士長,李淑芬對胡之彥非常照顧,並且產生了情感。時隔不久,野戰醫院接到命令,隨作戰部隊入關,醫院裏的重傷員交給地方,輕傷員歸隊。胡之彥的傷勢未愈,留了下來,兩人就此分開。李淑芬跟著四野參加了平津戰役,胡之彥傷愈歸隊時,四野部隊正在快速南下,直奔寧昌。或許是命運的安排,四野大軍繼續向南追殲白崇禧主力時,也留下一批力量拱衛寧昌,胡之彥就此留了下來。李淑芬所在的野戰醫院,隨後不久也搬到了寧昌。某次,兩人在寧昌的大街上邂逅,從此開始頻繁來往。後來成立華中醫學院籌建小組,胡之彥作為保衛人員,參與了工作。籌建完成,胡之彥留下來擔任醫學院人保科保衛股長。為了解決幹部以及師資緊缺問題,學院向中南軍政委員會衛生部打報告,申請辦一個師資班,學制兩年。胡之彥近水樓台,不僅成了這個班的學員,而且是班長、黨小組長、團支部書記。李淑芬從胡之彥那裏得知華中醫學院招師資班的消息,主動向醫院領導提出申請。醫院恰好分到幾個名額,就給了她一個。據說,胡之彥已經向校方口頭提出了結婚申請,學院初建,工作千頭萬緒,似乎還沒有將他們的婚事提上議事日程,拖了下來。方子衿入校後,胡之彥心中似乎有了些別的想法,不再向校方催這件事了。

下午最後一堂課後,學生們像鴨子一樣從各個教室裏出來,一群一群地,向各自的宿舍走去,再從宿舍出來時,每個人的手中端著碗提著暖瓶。一些男生敲響著碗,哐啷哐啷形成一種學生生活特有的碗筷音樂。從各個宿舍出來的學生慢慢聚攏,就像是一些零散的雲聚到了一起,形成一團濃黑的雨雲。雨雲鉆進食堂,又從食堂裏流出。有聚就有散,散開後流向各個不同的宿舍。胡之彥對這種散兵遊勇式的散漫方式極為不滿,他幾次向校方建議,應該實行軍事化管理,吃飯的時候,將所有學生集中起來,以小組為單位,大家高聲唱著革命歌曲。學校沒有理會他的建議,他就將自己班上的同學集中起來,可是學校食堂不和他配合,不允許他集體打飯打菜。他的改革沒有成功,學生們仍然像雲一樣散散聚聚。

吃過晚飯,洗了碗,碗筷的聲音沒了,接連傳來的是重重的關門聲,咣咣咣,高的低的聲音交雜在一起。每一個學生出門,便會發出一個與眾不同的關門聲訊號。方子衿是和李淑芬一起出門的,門也是由李淑芬關上的,於是,關門聲就帶著李淑芬的特點,不高不低,短促有力,門關上之後,門框還顫顫地抖上好一段時間。這和方子衿的關門聲是完全不同的,方子衿關門時很輕,幾乎聽不到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