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只為你如花美眷,忍顧她似水流年(第4/4頁)

從張生對紅娘和鶯鶯的不同手法我們也可以看出來,這段戀情純粹是張生死追鶯鶯而致。鶯鶯復詩固然有些心動,但到張生真的半夜跳墻過來相見時,鶯鶯在嚇斥張生的時候說的理由卻是“始以護人之亂為義,而終掠亂以求之,是以亂易亂,其去幾何?”也就是說“你開始是保護別人免受兵亂,這是義,最終乘危要挾來索取,這是以亂換亂,二者相差無幾。”這番斥責之後,張生縮回他那小窩裏病了,這時候老夫人也派紅娘去慰問,紅娘又借機把鶯鶯埋怨了一番,看到後果如此嚴重,而心中對張生的才情又不是不看重,所以這時候鶯鶯心裏大概是真的亂了,所以她沖破了內心的矜持,勇敢地踏出了一大步,開始選擇她認為擺到眼前的那份真摯的愛情。這就是“始亂之”了。而鶯鶯的這種夜奔張生的“一夜情”行為也就最貼切地體現了這個“亂”字。

當然,如果結果真的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了,這種“始亂之”的說法又不能成立了,所以《西廂記》裏自始至終沒提“始亂之”這幾個字,因為如果沒有“終棄之”,“始亂之”也就談不上了。

問題是張生最後的態度就是采取了“終棄之”的處理方式。我們前面說過他曾兩次與鶯鶯同居月余,在老夫人絲毫不加阻撓,甚至“因欲就成之”的這種態度下,張生就是沒去提親,以科舉功名為由,最終離開了崔鶯鶯;在崔鶯鶯“始亂終棄”的指責之後,他再一次“亂之”,騙得鶯鶯自訴癡情的信,以此向同僚們炫耀,向朋友們展示,以獲得“終棄之”前的心理滿足,他以為這是男人的自尊,說白了,不過是可憐的自欺欺人的虛榮心而已。

他最荒唐的表現是在傳奇《鶯鶯傳》的結尾,在他與鶯鶯斷絕消息一年多之後,鶯鶯這時已另嫁他人,他上門以表兄的身份求見,鶯鶯這時並不見他,他卻自詡這樣就是彌補了情感上的過錯,以為這樣就可以無愧面對世人,可以無愧面對這段“始亂終棄”的往事了!這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天真自私漢”!說難聽點兒,就是個愛情中的阿Q 。

所以我很佩服王實甫,他不像元稹,他從這段故事裏看到了更多的真、善、美,他從一個真情實意的女子身上發掘出真愛的意義來,又從真愛的意義出發,發掘一個男人也應該天生具有的那種純粹而美麗的情感來。因為這種眼光,他讓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故事具備了人類來自於自然的那種純美屬性。所以“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美麗願望,才最終戰勝了“始亂終棄”的慘酷現實。

當然,“王西廂”是站在“董西廂”的肩膀上來成就偉大的。元代的《董解元西廂記》已經開始了從《鶯鶯傳》向王實甫《西廂記》的轉變。

但我們仍然不禁想問,元稹為什麽在《鶯鶯傳》裏會把這個故事寫成這個樣子呢?而且他的語氣還是要為張生辯護的。

一個重要的原因就在於後人大多推斷他就是那個將鶯鶯“始亂之、終棄之”的張生!而鶯鶯就是他當年初戀的女子!這一點從魯迅開始,國學大師陳寅恪先生、卞孝萱先生都有過詳實的考證,幾成定論。

但我總覺得有些遺憾,甚至心有些不甘,因為這個將鶯鶯始亂終棄的元稹,竟然就是那個寫得出“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的傑出詩人!

說到詩,我們知道中國號稱是一個詩的國度,我以為一個重要的證據就是大概自唐以後,幾乎所有的經典愛情故事莫不與詩人有關,莫不與詩有關。就連晚唐步飛煙那場驚世的婚外戀,也是因為詩而起的。

請看下回:步飛煙的故事——“一場驚世的婚外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