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V 不愧初心(第4/6頁)

但她終究不是一個把事做絕的姑娘。她還是不想讓父母為自己過分擔心,一到北京安頓下來後,她給父親發了電子郵件,寫了地址和新的號碼,還反復請求父親的原諒,並聲明千錯萬錯都是自己的錯,一切責任和後果由她自己來扛。

她顯然想得還是有點過於簡單了。單位領導很快給她父親打來電話,本就氣急交加的父親承諾她一定會很快回來,還百般求情“一定幫我女兒留住這個位置,也一定要替他們保密”。在他們眼中,她這場不告而別的性質無外乎是“離家出走”,是一樁結結實實的醜聞。

而她的母親,最擔心的則是她的安全——一個從小嬌生慣養,從未離開過父母的庇護一步的年輕女孩兒,要如何面對大城市的一切,以及一份聽起來毫無保障的工作?雖然在她父親的壓力下,她母親裝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但終於頂不住焦慮和傷心,來向親戚傾訴。

V小姐這場艱難的人生選擇,差不多就是這樣了。當然,關於她的故事還遠未結束。

幾天後,我媽又給我打電話,說是V小姐的母親終究還是擔心女兒,只身一人來到北京看她,還說想要見見我,請我吃飯。我想,也許是想要托已經在北京好幾年的我照顧她吧。

留的地址是在上地的一個小區,離市中心很遠,即便和我家同在北邊,坐地鐵也要一個多小時才到。

V小姐和人合租,與另外兩個女孩兒共用客廳和衛生間,自己獨享一間12平米的小臥室。屋子裏簡陋的裝飾,廉價空氣清新劑的味道和母女倆精致的衣服顯得極不搭調,她帶來的幾雙看起來質感很好的名牌皮鞋在客廳整齊地擺成一排,和她室友的三雙穿得舊舊的球鞋簡直相映成趣。

她媽媽見了我,幾乎要哭出來:

“你說我養的這個女兒,是不是丫鬟身子小姐命?放著好好的工作不做,非要來這裏受這個罪!”

V小姐坐在床邊,低著頭,不說話,偏分的長發垂下來遮住眼睛,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接下來我們三個出門吃飯。V小姐始終不說話,也不怎麽動筷子,她媽媽則一副傷心的樣子,自顧自嘮叨著不願多吃。而我,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不停勸慰著,說其實這也不算是什麽了不起的事,公司又是正規公司,並沒有他們想象中的那麽可怕,而且這座城市有幾百萬的打工者,這是一個公平競爭的地方,只要有能力、肯努力一定是有前途的。

說著說著,我發現自己的這一番習以為常的理論似乎也並沒有什麽說服力。在她媽媽眼裏,“給別人打工”無論怎麽講,都不算是一份很體面的事;而以27歲的年紀,不管是要開始追求理想還是追求事業,都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她爸爸一點都不理解她,但作為她媽媽,和自己女兒終究還是連心的。她之前的工作做得不舒心,我哪能不知道呢?我也後悔過,她小時候強迫她的事情太多,忽略了小孩子都是有想法的,就是給她安排得太好了,才導致她突然變成這樣……不過做父母的,哪個不是這樣,誰也不可能陪著兒女一輩子,總想著自己還有能力的時候,千方百計地給你們鋪好路,就算是被你們說成自私,我們也認了,只要你們好就行……”

V小姐擡起頭,我看到她的神色。有一抹愧疚,和些許堅持。

這次飯局開始得並不愉快,但居然結束得很和諧。

也許是因為V小姐的媽媽看到事情已無轉機,不得不向女兒妥協,表示自己可以接受她的選擇,氣氛慢慢變得輕松起來。

第一次真正進入職場的V小姐後來打開了話匣子,跟我們說了一些工作上的瑣事。在她看來,似乎一切都是新鮮的——二十多層的寫字樓、嚴格的打卡制、幾乎是常事的深夜加班、多勞多得的薪酬制度、自己挖掘新作者的緊張和成就感……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她的媽媽居然聽得很認真。她隨著女兒一起為工作的順利進展而開懷,一起諷刺著某個V小姐描述的舉止奇怪的同事,絮絮提醒著哪些地方需要注意,盡管是“打工的”,但還是要跟所有人搞好關系……

我在一邊看著,居然有點被感動了——每個母親所求的,不過就是能夠切身地感知到孩子的喜怒哀樂,盡可能地讓孩子過得輕松自在罷了。而在那些V小姐遇到的具體的歡喜面前,所有的“體面”和“地位”,在這位母親心目中,真的沒有那麽重要。

父母心,就是放不下。可惜,V小姐對家人的辜負,和暫時的令他們傷心,也真的是無法挽回的了。

我答應V小姐的媽媽,一定會照顧她。當然,這種承諾的“照顧”也不過虛泛的概念而已。城市那麽大,一個人如若不是特別的好朋友或同事,哪能那麽具體地介入到彼此的生活裏,對彼此的細微情緒和問題負責呢?那種柴米油鹽式的鄰裏關系,真的不屬於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