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H 感傷也曾生機勃勃

要寫這位H小姐,必須從另外兩個男人開始講起。

第一個是我自己的……提起他,我真不知用什麽稱呼或代號才好。用“老公”?總覺得落俗了,且肉麻得很,說不出口。用“丈夫”?又太官方和疏遠了。用“愛人”?又顯得太老派和刻意。用我經常稱呼他的昵稱?那就太惡趣味了。怎麽都不好。那麽就用他名字的首字母X來代替吧,反正,按照字母表的順序,要寫到X女孩兒還早得很,大家應該不會弄混,明白就好。

那時,他還是我的男朋友。我們是上一個故事裏提到的,我讀研時的大學裏的同學。

我是文學院的,從高中文理分班起,我就從來沒有真正接觸過什麽理科生。而他是物理學系的,主修“凝聚態物理”,一個我從來就沒有聽說過的,聽名字就高深無比的詞。認識他之後,我覺得“科學怪人”一詞應該由他來定義。

但他似乎尚可救藥,因為他讀小說,聽搖滾樂和爵士樂。我和他是在學校的舊圖書館裏認識的。當時我正在找一本沉櫻譯的茨威格小說,而他在找70年代的卡夫卡譯本,所以我們的相識算是這兩個奧地利作家穿越過來牽的線。

認識他以後,我們互相借過幾次小說和CD。有次,我去他的住處,看到他容量繁多且精準分類的CD架,我瞬間決定跟這個遙遠的科學怪人表白。

然後,我們一起看了《Before Sunset》(《愛在日落黃昏時》),我看哭了,但他看睡著了。

然後的然後,我們在他的電腦上對陣了二十多局五子棋,和同班同學下棋每局必贏的我,這次一局都沒有贏。

然後的然後的然後,我和我的X先生,就一直在一起,到現在。

有些事情,科學怪人也不能免俗。比如,交了女朋友,就得帶女朋友去見他的朋友。

他這麽跟我形容他的這個好朋友:“見了他之後,你會覺得我太不純粹了,他才是真正的科學怪人。”

我不信:世界上怎麽可能會有一個人,比我的X更愛理論分析,更愛皺著眉頭思考我不懂的事,而且對於那個被數字和字母以及公式充斥的世界懂得更多?

他說:“我這麽跟你說吧,我從初中開始就跟我這個同學對陣五子棋,十局裏,我頂多能贏一局。一直到現在,都是這樣。”我這才燃起了對這位叫Z的X初中同學的好奇心。

我們去了Z的家,中關村附近的一個舊小區裏的一座舊樓房。一個比X思考問題時的眉頭皺得還要緊的人給我們開了門。

定睛一看,我只覺得這個男人好可惜:他明明可以眉清目秀,明明可以是個俊朗小生,但顯然,他浪費了這一切——胡子大概一個星期都沒有刮過,而且一頭亂發——還好,他的頭發是粗硬的沙質頭發,如若長時間不洗,頂多會像眼前這個人一樣,頭發四處亂飛,然後炸起來,如果是那種分泌物過剩的大油頭……後果可謂不堪設想。

衣著上尚算合格:一件GAP(蓋璞)帽衫,一副黑框眼鏡,但不能細看——眼鏡腿和眼鏡框中間的汙垢,應該有兩年沒清洗過。

他家裏的東西,似乎只有一幅幾乎占了整面墻的世界地圖,和同樣汙垢滿滿的碩大地球儀,是我可以看得懂的。對了,他家的墻紙看上去還不錯,雖然是屬於90年代的舊審美。灰藍色,裏面夾雜著一些羽毛狀的裝飾。但墻紙的整體感被對著地圖的那面墻上一個巨大的毛筆寫的“忍”字破壞掉了,那個可怕的字直接就寫在墻上,仿佛不經思考,潦草而混亂。

他面無表情:“高中時候迷上打電子遊戲,成績下降,寫一個字來讓自己戒掉。”

X替他解釋:“他說的成績下降,只是從全校第一名降到第三四名而已。他這麽忍了一下,當年高考就進了全市理科前十名,然後上了清華,現在在上電子科學的碩博連讀。”

從他家出門之後,X告訴我,他家裏是三代老知識分子家庭,父親是北航的碩導,母親是專業出版社的編輯,一家科學怪人。而他之所以留在國內讀研,是因為他“從來沒有想過出國,因為生活自理能力實在太差,必須時常回家”。

我尊重科學怪人,可我並不喜歡Z。他看人的眼神總是怪怪的,有時候會無意識地翻白眼和不太禮貌地打量人,講話又是那麽地理直氣壯,在他們討論我不懂的話題時,他自己可以毫不停頓地說上五分鐘,而且語速極快,完全不照顧也在場的我,我想幽默地打圓場,他也一副“文科女生都像你這麽膚淺嗎”的樣子,居高臨下地不說話。

但他是我的X的好朋友,我覺得我可以容忍他出現在我們身邊,且並不與他翻臉或起爭執。

有一天,X告訴我,有一個我們學校的女孩兒要請我們倆吃飯,因為這個女孩兒在追求Z。追了幾個回合,未果,於是該女生決定從Z身邊的好友下手,找到了我們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