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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學畢業考試之前,莉拉促使我做了一件事情,一件我一個人永遠也沒勇氣做的事:我們決定逃學,走出我們居住的城區。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自記事以來,我從來都沒有遠離過我家住的那棟五層的白色樓房,沒有遠離過院子、教堂和小花園,也從來沒想到過遠離這個城區。有火車不斷經過這裏,也有很多汽車和卡車經過大路。記憶裏,我從來都沒問過父親或者老師:這些汽車、卡車,還有火車開往哪裏?它們去哪個城市?哪個世界?

莉拉對於外面的世界也沒有表示出特別的興趣,但那次出行是她策劃的。她讓我告訴我母親說,我們所有女生放學之後都會去老師家參加期末的聚會。盡管我提醒她,老師從來都沒有邀請過所有女生去她家裏參加過什麽聚會。她說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我們才要這麽說。這件事情很特殊,我們的父母不會厚著臉皮,問學校有沒有這回事。我像往常一樣相信了她的話,就按她教的對我家人說了,我家裏人都相信了,不僅僅是父親和弟弟,連我母親也信了。

出行前一天晚上,我激動得無法入睡。這個城區外面是什麽,在我熟悉的這個區域之外會有什麽呢?我們後面有一座小山,山上有很多樹木,零星的幾座建築,還有閃閃發光的鐵軌。在我們前面,大路另一邊有一條沿著池塘的路,坑坑窪窪的。從小區門出去,在廣闊的天空下,右邊是一望無垠的田野,田野裏一棵樹也沒有;左邊有一條隧道,有三個出口。天氣好的時候,如果我們一直走到鐵軌那裏,穿過一些低矮的房子、凝灰巖墻,還有濃密的樹林,就能看到維蘇威山,那是一座火山,一座藍色的山脈,有一高一低兩個山頂。

我們將要看到的情景和每天眼皮底下的所有東西都不一樣,或者說和我們爬上山丘看到的景色都不一樣,這讓我們很振奮。學校的課本上通常詳細地描述了一些我們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讓我們很激動。莉拉說,在維蘇威火山方向有大海,裏諾去過那個地方,他說那裏的海水是藍色的,波光粼粼,非常漂亮。尤其是夏天周末的時候,冬天也一樣美,他和朋友一起去那裏遊泳,他答應帶她去一次。當然,裏諾不是唯一見過大海的人,還有其他我們認識的人也見過大海。有一次,尼諾·薩拉托雷和他妹妹瑪麗莎提到過大海,對於他們來說,大海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他們時不時去海邊吃牡蠣和其他海鮮。吉耀拉·斯帕紐洛也去過那裏,吉耀拉、尼諾和瑪麗莎都是幸運的孩子,因為他們的父母會帶他們到很遠的地方去散步,不只是在教堂前面的小公園裏走幾步而已。我們的父母不一樣,他們沒時間,沒錢,也沒有那個意願。說真的,我好像隱約記得大海的藍色,我母親說在我小時候她帶我去過,她那時候去海邊做沙浴,治療那條有毛病的腿。但我都不怎麽信母親的話。莉拉說她沒見過大海,不知道海是什麽樣的,我說我也不知道。就這樣,她打算和裏諾一樣去看海,她決定一個人動身去看海,她說服我陪她去,我們第二天就走。

我起床很早,做好了一切準備,就像要去學校一樣,我把面包泡在熱牛奶裏,帶著書包和圍裙。我像往常一樣在大門口等莉拉,只是我們沒有向右邊走,而是穿過大路,往左向隧道方向走去。

那時候雖是清晨,但天氣已經很熱了。太陽底下,有很濃烈的青草和泥土的氣息。我們穿過高大的灌木叢,走上了那些我們不熟悉的小路,向軌道走去。我們到了一根電線杆那裏,把上學穿的圍裙脫下來放進書包,然後把書包藏在灌木叢裏。我們向田野走去,我們對那片田野倒是很熟悉,非常激動地順著一條斜坡跑了下去,這條坡通往隧道一個比較隱蔽的地方。隧道口非常黑,我們從來都沒有進去過。我們手拉手走了進去。那是一條長長的通道,出口那裏的光亮好像距離我們很遠。後來,我們的眼睛習慣了隧道的黑暗,我們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很響亮,還看到隧道墻壁上有一道道水流下來,亮晶晶的,地上有大片積水,我們走得很小心。這時候,莉拉大叫一聲,然後笑了起來,她的聲音好像炸開來一樣,回聲很大。接著我也喊了一聲,也笑了起來。這段路我們一直在大喊大叫,有時候一起喊,有時候各自喊:又笑又叫,又叫又笑。我們很高興聽到自己的叫喊產生的回音,緊張的心情得到了緩和,我們開始了旅行。

我們的時間很多,在這段時間裏,我們的家人誰也不會找我們。當我想到自由的美好時,我就會想到這一天的開始。當我們從隧道裏出來,眼前是一條筆直的大路,望不到盡頭。裏諾之前告訴莉拉,走完這條路,就會到走到海邊。我內心充滿了進入未知世界的喜悅,這和我下到地下室,或者爬上堂·阿奇勒家的樓梯感覺完全不一樣。那天有雲,太陽不是很烈,能聞到一股燒焦的味道。我們沿著一條倒塌的墻壁向前行走,墻上長滿了野草,路邊有一些低矮的房子,我們聽到有人說話,說的是方言,有時候也能聽見喇叭聲。我們看見一匹馬嘶叫著從路邊跑下來,穿過馬路;我們看到一個年輕女人在用篦子梳頭,把頭發裏的虱子篦出來;我們看到一幫流著鼻涕的小孩在路邊玩,他們看到我們就停了下來,兇惡地看著我們;我們還看到一個肥胖的男人,穿著背心,他從一個房屋搖搖欲墜的院子裏出來,解開褲子,對我們露出他的陰莖,但我們一點兒也不害怕。恩佐的爸爸堂·尼科拉有時候會讓我們摸他的馬;我們院子裏的小孩也很兇;還有堂·密密那個老東西,每次我們從學校回來,他都會當著我們的面,把他那個讓人惡心的玩意兒暴露出來。我們在那條大路上走了至少三個小時,我覺得看到的東西和我們每天面對的現實沒有什麽差別。我感覺到帶路不是我的責任。我們手拉著手,並肩向前走,但對我來說,就像莉拉走在我前面十步一樣,她清楚地知道該做什麽,該去哪裏。我已經習慣於跟著她,我確信她比我強,像在其他方面一樣。她知道去的路,來回所需要的時間,還有到海邊的路程。我覺得她腦子裏已經算計好了,周圍的世界永遠不會打亂她的計劃。我沉浸在自己的快樂裏,我記得有一種淡淡的光,好像來自大地深處,而不是來自天空,但從表面上看來,這種光是一種貧窮、肮臟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