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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復活節之後,吉耀拉·斯帕紐洛和我開始去老師家上課,為中學入學考試做準備。老師就住在聖家教堂對面,她的窗子對著花園,從那裏可以看到茂密的田野,還能看到鐵路上的一排電線杆。吉耀拉來我家窗戶底下叫我,通常我已經做好準備了。我喜歡上這種小課,我記得是一個星期兩次。在上完課之後,老師總是會給我們吃些心型點心,讓我們喝點兒汽水。

莉拉沒來過,因為她父母不願意付錢給老師。我們已經是好朋友了,莉拉一直對我說,她要參加中學入學考試,要和我在一個班上課。

“書怎麽辦?”

“你可以借給我。”

這時候,她用堂·阿奇勒的錢買了一本《小婦人》。她決定買這本書是因為她讀過,而且非常喜歡。我們上四年級時,奧利維耶羅老師給我們幾個成績比較好的女生一些書看,分給莉拉的是《小婦人》,還附上了一句話:“這本書是大人看的,但對你來說很合適。”老師分給我的書是《愛的教育》,關於這本書,她一個字也沒有說。在很短幾天裏,莉拉把《小婦人》和《愛的教育》都看完了,她說《小婦人》寫得太棒了,《愛的教育》簡直沒法比。但我沒時間讀《小婦人》,我在設定的還書期限之前很吃力地讀完了《愛的教育》。我讀書很慢,到現在還是這樣。莉拉把書還給奧利維耶羅老師時,她很懊悔沒再看一遍《小婦人》,另一個遺憾是她沒法和我交流,因為我沒看過。一天,莉拉在路上叫住我,我們一起去池塘邊,用一只金屬盒子把堂·阿奇勒給我們的錢裝起來埋在那裏。我們拿了錢,到文具店裏問老板娘約蘭達那些錢夠不夠買本《小婦人》。那家商店的櫥窗裏一直陳列了一本《小婦人》,已經被太陽曬得發黃了。她說錢夠了。我們一買來那本書,就一起在院子裏看了起來,有時候是朗讀,有時候只是默讀。我們一起讀了好幾個月,看了那麽多遍,後來那本書變得很臟,書脊脫落,書頁散開,裝訂線也開了,但那是屬於我們的書,我們非常喜歡它。那本書由我來保管,我把書藏在課本中間,因為莉拉覺得沒辦法把那本書放在自己家裏,那段時間,他父親一看見她讀書就會發火。

裏諾一直是護著她的,談到升學考試的問題時,他和父親之間經常會爆發爭吵。裏諾那時候已經快十六歲了,脾氣很大,他開始要求父親給他付工錢,理由是:他早上六點起床,在店裏一直工作到晚上八點,他要一份工資。但他的話讓父母都很氣憤,裏諾有睡覺的地方,有飯吃,為什麽還要錢呢?他的任務是減輕家裏的負擔,而不是從家裏拿錢。但他一直堅持說,他那麽賣命幹活,一分錢都沒有,這實在不公平。這時候費爾南多·賽魯羅強忍著怒火,回答他說:“我已經付錢給你了,裏諾,我把我的手藝交給你,已經是很好的待遇了,你不僅僅會學會釘掌、縫邊、換鞋底,你爸爸會的所有手藝,遲早都要傳給你,你很快就會學會所有技藝,做出一雙完整的鞋。”但這種傳授技藝的報償方式讓裏諾很不滿意,所以他們經常拌嘴,尤其是在吃晚飯的時候,他們開始談錢,然後為莉拉的事情吵架。

“如果你付錢給我的話,我來供她讀書。”

“讀書?為什麽要讀書,我讀過書嗎?”

“沒有。”

“你讀書了嗎?”

“沒有。”

“那為什麽你妹妹要讀書?而且她還是女孩……”

他們的爭吵基本上以裏諾挨一記耳光收場,盡管並非有意,但他對父親總是表現得很失敬,裏諾一般不會流眼淚,他總是惡狠狠地請求父親原諒。

父親和哥哥爭論的時候,莉拉一般會保持沉默。她從來都沒跟我說過她對自己父親的看法,我感覺我全身心地痛恨我母親,從內心深處痛恨她,但她卻不恨他父親。她一直說父親很好,說他算賬時總是讓她來算;她說父親對別人說,女兒是整個街區最聰明的人;她說過命名日的時候,早上她父親會親自端一杯熱巧克力,還有四片餅幹到她床前。但真沒辦法,他就是不接受莉拉繼續上學的事,因為他的經濟條件不允許:家裏人口多,都靠一個小鋪子養活,他有兩個沒嫁出去的姐姐,還有農齊亞的父母要贍養。跟他說上學的事情,就像對墻說話一樣。莉拉的母親也基本贊同她父親的觀點,只有哥哥的想法不一樣,他站出來勇敢地和父親做鬥爭。莉拉呢,因為我不知道的原因,她總認為哥哥能贏,他會拿到工資,掏錢供她讀書。

“如果要付學費的話,他會替我付的。”她向我解釋。

她很確信,哥哥會給她買課本的錢,甚至是買鋼筆、文具盒、水彩、世界地圖、圍裙和蝴蝶結的錢。她很愛自己的哥哥,她對我說,上完學之後,她想賺很多錢,唯一目的就是讓她哥哥成為整個街區最有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