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審第六天

裏沙子以為,陽一郎出門時又會對她說要是撐不下去就退出,結果沒有;以為他會說今天還是留在公公婆婆家過夜,結果也沒有。一如往常的早餐時間,一如往常在玄關匆忙道別,裏沙子擔心的事一件也沒發生,這反而讓她更失去了自信,懷疑精神、肉體都很疲勞的自己真的有被害妄想症。

隨法院工作人員一起現身的水穗身穿白襯衫和米色長褲,她依舊低著頭,沒有看向旁聽席和法官們。旁聽席座無虛席,坐在最前排的年輕人們應該是應課程需要來旁聽的吧。最右邊坐著一位拿著筆記本的年長男士,裏沙子從公審第一天就一直看到他。裏沙子感覺現在比一開始從容了許多,總算有余裕觀察旁聽席了。

周五因高燒而缺席的水穗的朋友,今天也現身了。裏沙子凝視著隨著工作人員走進法庭的女子。

這位身穿白襯衫搭配藍色長褲的女子頭發朝後梳起,用發飾固定在腦後,沒有佩戴耳環和項鏈。

裏沙子想象她平常可能不是這身樸素裝扮,一定是煩惱過今天要怎麽穿之後才決定穿這身。她八成比第一天到庭的自己還要焦慮。這個女人眼睛內雙,鼻子小巧,稱不上容姿秀麗,但有著清爽的魅力。雖然仔細瞧時不算美女,但擦身而過時,任誰都會覺得她長得還不錯。就是這樣的類型,裏沙子又無意識地分類。

“我叫紀谷有美枝。”她以比裏沙子想象中更低沉、穩重的聲音說出自己的名字。

回答被告律師的提問時,有美枝說,自己是水穗就讀私立女子高中二年級時的同班同學,雖然從那時開始,兩人只要一碰面就會聊天,但真正經常來往是在高中畢業後。

兩人高中時之所以沒那麽親密,是因為有美枝參加體育類社團,她和沒有參加任何社團活動的水穗沒有共通點。兩人上東京念大學後,才比較常往來。水穗就讀於私立女子大學,有美枝雖然念的是東京的學校,卻是在中心二十三區以外的校區上學,兩人上學的地方離得很近。算上專門學校和短期大學,有十二三位同班同學來東京念書,獨自在城市生活難免感到不安,起初大家常常聚會。但兩三個月過去後,有些人交了新朋友或男女朋友,而大家也逐漸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小團體也就解散了。有美枝和水穗也是,幾乎沒有出席過梅雨季時辦的聚會,但兩人還是會聯絡。

水穗住在武藏野市某間只收女生的學生宿舍,有美枝住的公寓則位於武藏小金井。有美枝認為,兩人之所以成為好友,和彼此住得很近大有關系,但更多的是因為談得來、很投緣。那時她眼中的水穗是個很認真、不服輸、一心想往上爬的女孩。

這麽說的有美枝突然蹙眉,斜睨半空:“也許不該用‘一心想往上爬’這種字眼吧。”她又補了這句。

水穗對語言很有興趣,但因為家裏給的生活費不夠用,她自己打工賺錢念英語學校,她也說過自己想出國留學,希望將來可以從事需要用到語言能力的工作,對於未來有著具體的目標。因為有美枝就讀的大學很注重語言,兩人在這方面算是有著共通點,至少可以大方地說出自己對於未來的規劃。除了水穗之外,有美枝的身邊還真沒有這樣的朋友。

雖然水穗畢業後沒有實現留學夢,但她如願進入了需要用到語言能力的食品貿易公司。

相較水穗而言,有美枝專攻中文,大學三年級和畢業後分別去北京留學了一年,現在從事電影、新聞報道的翻譯工作,有時也會接非文學類作品的翻譯工作。留學期間,她和水穗雖然不像以往那麽頻繁聯絡,但還是通了好幾次信息。

有美枝回國後,因為彼此都很忙,兩人一年碰面兩三次。水穗和學生時代一樣,給人踏實、認真、堅強,而且積極的感覺。

被問及水穗個性如何的時候,有美枝似乎很在意“一心想往上爬”這字眼,改用“積極進取”這個詞。

有美枝不認為兩人的交情好到像無話不談的閨密,也不是那種常常聯絡、約出來碰面聊天的關系,因為她有更親密、更頻繁見面的朋友。但對有美枝來說,水穗與她脾氣相投,不必客套來客套去,水穗應該也覺得有美枝是能說真心話的友人。

水穗向有美枝介紹壽士是在二○○四年冬天,那時有美枝感覺男方人品不錯,是個爽朗又聰明的人。後來她和水穗就不常聯絡了。聽說水穗要結婚時,有美枝問她想要什麽結婚賀禮,水穗卻提出約她一起吃飯。

記得她和水穗是在二○○五年年末或二○○六年年初碰面的,約在了西麻布的某間法式餐廳。

那時,有美枝初次從水穗口中聽聞,她似乎很後悔那麽早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