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分別

一大早,扶蘇聽著雨醒來,舒展一下筋骨才到三人平時雨天練劍的地方。

張良和李由早到了,正拔出劍在那裏比劃。經過半年的切磋和較勁,兩個人的劍法都大有提升,扶蘇看了一會,叫人把自己的琴搬出來,和著雨聲給他們彈琴助興。

雨聲淅瀝,琴聲淙淙。

兩人聽見琴聲,都沒停下,只是出劍比剛才和緩了些,不像在撕鬥,倒像在舞劍。

一曲罷,張良與李由停了下來。

張良把劍交給從人,對扶蘇說:“換一下。”

扶蘇把琴讓給張良,拔出了自己的劍。

張良彈的琴曲激越高昂,仿佛把屋外的雨都帶急了,原本小小的雨珠成了豆粒大小,噼裏啪啦地敲打著屋檐。

扶蘇與李由對練,兩個人的年紀差擺在那裏,使的劍法自然有些跟不上張良的曲子。李由全程都收斂著出招當陪練,扶蘇也沒著急,穩穩當當地和李由比劃著。

許是因為突然來了一場雨,一會可能沒法出去,三個人輪流彈琴兼練劍的時間比平日裏要長些。

到誰都懶得動指頭了,扶蘇才表示該停了。

雲陽縣早已入秋,有雨其實挺尋常,不過這場雨來得又急又突然,這才叫人感到不太習慣。

扶蘇和張良一起坐到檐下一起看雨,只見雨勢又從大轉小,把整個庭院變得朦朦朧朧。

“我的《八駿圖》畫好了。”張良與扶蘇坐了一會,突然開了口。

“我的也畫好了。”扶蘇應道。

張良又叫人把琴抱了出來,對扶蘇說:“畫《八駿圖》的時候,我忽然有了靈感,寫了首《奔馬曲》。”

張良坐下彈琴。

琴音自他手底傾瀉而出。

曲首平靜之中逐漸有了喧囂之意,宛如青青草原之上有馬群由遠而近地奔來;到曲中孤峰突起,宛如萬馬奔騰;轉到曲末,天地倏然一靜,宛如萬馬齊喑。

這曲子乍一聽像是在描述馬群的來去,細品之下,又像是在講述人間的興衰起落。

扶蘇誇道:“好曲子。”

“聽會了嗎?”張良轉頭看扶蘇。

他氣質清雋,相貌俊秀,看似手無縛雞之力,實則劍法卓絕,更重要的是他臨危不亂、遇事不慌,行事又灑脫坦然。

和這樣一個人相處過後,很難不喜歡他。

巧的是,扶蘇也有著相仿的特質。

在雲陽縣住了小半年,張良時常在想,要是他家不是五世相韓,扶蘇不是秦王之子,他們興許會成為世間最要好的朋友,因為他們能了解彼此所有的想法,能與彼此分享所有的感悟與樂趣。

只可惜人不可能選擇自己如何出生。

即便如此,張良也覺得他們應該已經算是朋友。

如果他不當扶蘇是朋友,他會選擇找機會殺了扶蘇,絕不讓敵國多一個明顯有明君資質的未來儲君;而扶蘇,應該也不會讓他活著離開。

因為半年的時間,已經足夠讓他們了解彼此了。

張良注視著扶蘇。

扶蘇沒有直接回答張良的問題,而是叫人把自己的琴也搬出來。

他輕輕擡手,試著把張良的《奔馬曲》彈了出來,第一遍,他彈得有些磕磕絆絆,彈著彈著,外面下了一早上的雨漸漸停了,四周只余下琤琮琴聲。

在扶蘇彈第二遍的時候,張良的琴聲加了進去,明明是初次合奏,兩個人的琴音卻奇妙地融合在一起,曲中那一段聽著竟真有千軍萬馬之勢。

一曲終了,兩個人久久無言。

興許是因為已經太了解彼此,所以有些話哪怕沒說出口,彼此間也已知道對方的決定。

張良道:“既然都畫好了,我們得把畫拿出來好好比比。”

扶蘇沒意見,命人去自己書房取畫。

張良自也命人去把自己的畫取了來。

兩幅畫並排在書案上攤開。

張良畫的是八匹高大的駿馬,它們形態各異,動作不一,但都栩栩如生,瞧著像是要從畫中跑出來一樣。

很難想象這樣一幅畫,竟然是張良在短短三日內畫出來的,在這期間他甚至還有感而發寫了首琴曲!

扶蘇的畫卻摻雜了更多傳說內容,據傳穆王八駿之中有一匹叫奔霄,可以夜行千裏;有一匹叫翻羽,跑起來可以比飛鳥還高;還有一匹叫扶翼,身上長著肉翅……總之,每一匹馬都格外神異。

扶蘇在畫中把這些神之又神的描述都畫了出來,不管是馬的神態還是它們的身形都畫得細致又漂亮,瞧著讓人很想逮一匹當自己的坐騎。

張良看完了,忍不住道:“你話得像是親眼見過一樣,難道你夢裏的仙人還帶你去瞧過它們?”

扶蘇莞爾:“是。”

他確實見過類似的馬,名字雖不同,外在看起來卻差不離。倘若把他師父當“仙人”的話,這些東西確實都是“仙人”帶他見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