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五立(第2/3頁)

皇帝握著王悅的手,蹙起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就像一個銅熨鬥,熨燙著褶皺的衣衫,靠著底下的溫暖一點點的將褶皺熨平,恢復了布料本來的紋理。

王悅這才注意到皇帝的手,這是一雙漂亮的手,指骨削瘦、修長,就像春日的竹節,由於常年養尊處優,手指保養得滑潤,就這樣輕輕的握著他的手,軟綿綿的,就像清河的手。

王悅不曉得皇帝為何突然如此,他輕輕回握了一下,以表示回應。

皇帝得到了回應,嘴角微微上勾,呼吸也漸漸放緩,睡相變得舒緩平靜,終於,他放開了王悅的手。

兩人走出臥室,王戎說道:“皇帝不太好了,趕緊要宮裏提前準備。”

王悅悶悶的應下,皇帝再癡傻,或者幹脆是個對外界沒有反應的木頭人,但只要他活著,他就是清河最堅實的靠山。

皇帝若去了,這個最大的靠山就沒了。羊皇後和清河母女,還不得任人宰割?

不行,我要當她們的靠山。

正思忖著,王戎披上一件貂裘,捧著手爐,“我要出去一趟。”

王悅忙道:“外頭大風大雪,縣侯小心身體。”

王戎卻堅持要出去,“在路上的時候,我看到了黃公酒壚,沒想到這麽多年了,這家酒壚還開著,

當年我年輕的時候,和嵇侍中的父親嵇康、阮籍他們在黃公酒壚開懷暢飲,喝的開心了,就去酒壚後面的竹林長嘯、吟詩、談論天地之間的奧妙、無話不說,那是我人生中最快活的時光。我想回去喝一杯。”

王悅擔心王戎身體,就陪著這位老人同去。

黃公酒壚。

雖然還掛著老招牌,卻是一對年輕的夫妻當壚賣酒。

王戎七十三歲了,是竹林七賢年紀最小的,也是唯一還活著的賢人,當年當壚賣酒的黃公已經去世,如今是重孫繼承了家業,依然賣酒為生。

王戎嘆道:“我其實經常經過這裏,但被俗世所累,每次都匆匆忙忙的,沒有時間來這裏喝一杯,酒壚就在眼前,卻又像是隔著一座山似的那麽遙遠,真是邈若山河啊!”

從這之後,又出現一句成語——邈若山河,形容距離之遙遠。

一壺黃酒在紅泥小爐上溫著。

王悅給王戎倒酒,王戎看著忙碌的小夫妻出神,“我們在黃公酒壚喝過無數次酒,當年我年紀最小,每次奉陪末座,又摳門,反正都不是我付酒錢,因而每次都喝的盡興,即使每次都奉陪末座,也是很開心。”

王悅:看來摳門戎年少時就摳,並非老了才摳,每次都蹭酒喝。

王戎抿了一口,“嗯,還是那個味道。”對王悅點點頭,“你也來一杯。”

王悅陪著王戎喝了一杯,黃酒入口,味道寡淡,道:“店家摻太多水了。”

就這樣還能喝醉,這得每人喝好幾壇啊!

看來竹林七賢的酒量也不怎麽樣。

王戎一飲而盡,“你不懂鄉間野趣。若三杯就倒,大家還有什麽精神聊詩歌、玩辯論、談天論地呢?就是要喝得盡興,半醉半醒,每個人都卸去偽裝,散發天性時才說的精彩。”

王戎喝了半壺酒,就不勝酒力,處於微醺狀態了,他乘著酒興,提著剩下的半壺酒去了竹林,踉踉蹌蹌的,王悅勸也勸不回,只得戰戰兢兢的的攙扶著發酒瘋的王戎。

王戎長嘯著,手足足蹈,還說太熱要脫下貂裘,被王悅死死按住才作罷。

王戎笑道:“脫個外袍算什麽,以前阮籍還脫得精光,什麽都不穿,就在這竹林裏奔跑長嘯,有人取笑他,他還說我沒有錯,是你闖到我的內褲裏頭來了。”

那場面,王悅不敢想象,道:“縣侯也效仿阮籍……脫過嗎?”

王戎道:“怎麽沒玩過?喝多了什麽荒唐的事情都做過,不過我很少脫——脫了又沒有嵇康好看,覺得傷自尊。”

原來王戎不僅摳門,還愛臭美,覺得自己脫了不如當時天下第一美男子嵇康好看,就不脫了。

恍惚中,王悅似乎在風雪飄搖的竹林裏看到了七個不著寸縷的人,他們的身體和靈魂都是自由的,無拘無束。

“前面應該有個茅屋。”王戎老馬識途似的跑到一個年久失修的茅屋。

茅屋已經半塌了,掩蓋在白雪之下,就像一個巨大的墳墓。

“這裏……”王戎用手比劃著,“嵇康在這裏打過鐵,你揮著鐵錘打鐵鑄劍的樣子,和他有些相似。當年都贊嵇侍中鶴立雞群的風采,這些人是沒有見過嵇康當年的模樣啊。”

王戎嘖嘖贊嘆了好一會,將半壺酒灑在倒塌的茅屋跟前,“我年紀最小,目送著你們一個個走了,留下我一個人,今天弄來美酒,和你們一起分享。”

王戎盡興,捂著胸口說累,走不動了。

王悅在半塌的茅屋裏升了一堆火,扶著王戎坐下歇息烤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