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四立

在一百二十個挽郎團的且歌且舞中,嵇侍中入土,和父親嵇康葬在自家祖墳裏。

葬禮後,王悅精疲力竭,又悲又傷,暈倒在地,被擡回永康裏。

半夢半醒時,王悅聽到兩個人在床邊低語,“……母親說不要擔心她,西台雖下詔廢了她的後位,但是西台遠在長安,河間王挾天子以令天下,發出廢後詔書,將她關在金墉城,但鞭長莫及,動不了她,看管的人也幾乎都是自己人,我們都可以進金墉城探視母親,這次廢後,只是走走形式而已。母親說夫人好好照顧王悅即可,莫要牽掛她。”

這是清河的聲音,曾經在塢堡的生死之間幻聽過無數次“我在洛陽城等你”,終於活著來見她了,可是我沒能救出皇帝……

王悅的魂魄似乎還未回到身體,手指都動不了,腦子裏還在想:皇後這是第三次被廢了。

曹淑道:“等王悅身體稍好些,我就帶他去金墉城看望你母親。”

曹淑曉得羊獻容擔心王悅的身體。

清河道:“夫人的眼睛都熬紅了,先去歇一歇,我來照顧王悅。”

公主之尊,又是孤男寡女的,一般人都會拒絕,但是曹淑不會啊,她制造兩人單獨相處的機會還來不及呢。

曹淑放寬心去睡覺了。

清河坐在塌邊,癡癡的看著王悅,王悅似乎在做夢,眼睫毛偶有顫抖,這一趟歷經千辛萬苦,帶著嵇侍中的遺體歸來,他的身上,臉上還有多數傷,尤其是左耳,耳垂上部被削去一塊肉,結著一層黑痂,如果這道傷再靠近脖子一寸,她就永遠見不到王悅了。

眼淚無聲的滾出來,一顆顆砸在王悅的臉上,清河哭到雙目模糊。

王悅被一顆顆熱淚給砸醒了,他從床上坐起來,伸手抹去清河臉頰上的淚痕,聲音有些嘶啞的說道:“嵇侍中要我轉告你,這也是他的養父山濤對他說過的話,天地之間,春夏秋冬,四季交替,萬物皆有時,何況朝代更替呢?”

“大晉氣數已盡,無力回天,這不是皇帝的錯,也不是你的錯。公主的人生還要繼續,春夏秋冬,四季更叠,人生卻要跨過一年四季,一遍遍的看著春華秋實,聽夏蟲細語,觀冬日瑞雪。看開一些,不要傷春悲秋,不要將人生困死在裏頭,活下去,就有希望。”

清河聽了,強忍住眼淚,想讓自己看上去堅強一些,嵇侍中當年喪父亡母,魏國滅亡,那時候他才七歲,這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邁過這個坎?

清河即將十四歲,她也曉得大晉氣數已盡,但要像嵇侍中這樣接受現實,談何容易?

然而,這是嵇侍中臨時前對她的寄語和期望,她必須學會像嵇侍中小時候那樣,邁過這個坎。

清河內心掙紮,又要強憋住眼淚,情緒積聚在心頭,不得紓解,整個人都在顫抖著,就像一鍋煮沸的開水,蓋子在蒸汽的噴湧下不停的在壺口抖動,碰撞。

王悅見她要崩潰的模樣,輕輕的攬過她的肩膀,“難受了就哭,不丟人,哭完了洗把臉,生活還要繼續的。”

就像春天冰封的洛水出現了一絲裂縫,冰層下的流水以摧古拉朽之勢,將冰層分解成大大小小的冰塊,朝著下遊奔流而去。

清河撲過去,摟著他的脖子,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放聲大哭起來。

王悅只覺得左耳都要被她的哭聲震得半聾,左邊裏衣都被她的淚水哭得濕透。

王悅被她的哭聲感染,也挺不下去了,腦子裏浮現嵇侍中渾身浴血救他的場面,淚水無聲落下,滴在清河的脊背上。

他們擁抱,沒有一絲欲念,只是一對互相支撐的人,一起送到他們敬愛的人,彼此安慰著,激勵著,面對將來更嚴峻的考驗。

與此同時,西北左國城,離石縣(今山西離石)。

乘著河間王司馬顒和皇太弟司馬穎搶奪皇帝混戰時,劉曜乘機脫身,逃回自己的地盤,到了南郊,即將進城,卻見南郊獵旗震震,鼓聲大作,還有號角之聲響起,秣馬厲兵,排兵布陣,場面很是狀況。

劉曜看到天空中飄著他從未見過的新旗幟——“漢”。

一瞬間,劉曜以為自己穿越了,因為漢朝快亡國了一百年,曹丕篡漢,建立魏國,連魏國都被司馬家建立的大晉滅了快五十年,突然飄出一個漢朝的旗幟是什麽回事?

劉曜以為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睛。

沒錯,還是漢朝的旗幟。

劉曜正在懷疑人生的時候,馬蹄聲響起,一列隊伍跑過來,很是威儀,也打著漢朝的旗幟,為首那人很熟悉,正是他的義兄劉聰——義父劉淵的親生兒子。

劉曜當即下馬,讓出道路,向義兄行禮,“大哥。”

劉聰示意隊伍停下,看到道路旁邊的劉曜,很是吃驚,這小子居然活著回來了,看他這個樣子,應該不曉得最近發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