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民國之寫文(24)

周德璋的一番話換來滿堂寂靜。

樂景心下微微嘆息。

周德璋雖然看得長遠,但是他卻也只是擔憂鴉片侵占良田,導致糧食不足,動搖國家根基。他根本沒有從本質上認識到鴉片所帶來的健康危害。

這也代表了當時的知識分子對鴉片的認知。很多人把鴉片當做藥物,甚至認為能夠強身健體。

在起初,英國商人用鴉片敲開了華夏的國門獲取暴利,因此大量白銀外流。但是華夏最不缺的就是“聰明人”。

就有很多“聰明人”告訴皇帝,我們要大力發展鴉片本土化,讓百姓們種鴉片,打破英商對鴉片的壟斷,讓百姓吸上低價鴉片,還能給國家創造大量稅收,充盈國庫。並且這些“聰明人”還說,後續可以通過對鴉片征重稅,讓窮人戒煙富人少吸煙,從而達到不禁而禁的目的。

於是大清就有了兩種煙,洋藥和土藥。為了“量中華之物力,結友邦之歡心”,也是為了幹掉太平天國的那些泥腿子維護愛新覺羅千秋萬代的統治,皇帝就開始號召臣民們吸自家種的土藥,這是愛國的表現呢!

於是林公的虎門銷煙銷的就是外國的走私煙,林公本身是不反對吸煙的,他反對的是吸外國煙,這樣會造成白銀外流,讓國家變窮。對於林公而言,吸煙是一個經濟問題。所以他支持民眾吸土煙,因為“內地自相流通,如人一身血脈貫注,何礙之有?”這也是當時很多知識分子對鴉片的看法,他們認為百姓吸食土生土長的鴉片會中和鴉片的毒性,對人體無礙。

後人也不必多加苛責林公,只能說這是時代的局限性。當任何事物成為了某些人的錢袋子後,那麽社會對這件事物定下的性質就會變得曖昧扭曲起來,甚至法律都會為其做出讓步。歸根到底不過是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罷了。

哪怕在民國,鴉片也是個會動搖國本的政治問題、經濟問題和民生問題。例如,如今雲南的年收入約為1100萬銀元,其中鴉片收入804萬銀元。

鴉片被各省軍閥視做了錢袋子。如今統治四川的軍閥就規定了:農民如果只種糧食不種鴉片,那麽種一年糧食交三年的稅,但是如果種煙的話就交一年的稅……如果第三年農民還是只種糧食不種煙,那農民就要交七年的稅。

川軍也因此有了一個響亮的稱號——“雙槍軍”,即一手火槍一手煙槍。若不是後來川軍靠“壯士出川”在抗戰中血戰到底證明了他們的血性與勇猛,川軍會一直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擡不起頭來。

也正是因為百姓都荒廢了土地改種鴉片,民國才會每隔幾年都會發生“大饑人相食”的慘劇。

直到幾十年後,那股紅色的潮流席卷中華大地,那些開創了中華三千年未有之變局的泥腿子抵抗住了錢袋子的誘惑,一刀切去了鴉片和妓女這兩個毒瘤,才讓華夏的民主真正站了起來。

樂景比在座的任何人都明白,鴉片問題是時代問題,不是單純的人力就能解決掉的。

所以此情此景下,盡管不甘,他能做的也唯有沉默。

在安靜的房間裏鄭宜梁的一聲輕嘆格外清晰:“君玉啊,別想了,這件事不是我們能解決的,就算大總統也解決不了。”他頹唐地苦笑一聲,“若真有那麽一天……我們能做的也就是以身殉國謝罪了。”

周德璋沉默幾秒鐘,然後勉力擡起頭,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瞧我,沒事說這些幹什麽?倒是惹得大家都不痛快了,是我的錯,還望兩位原諒則個。”

樂景搖頭笑道:“周公憂國憂民何錯之有,只是我們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唯一能做的就是通過文章盡可能地傳達我們的思想了。”

鄭宜梁連忙點頭附和道:“對極,對極,我就不說了,君玉你怎麽也是個大作家,你的文章總有很多人響應,你可以用自己的文章來呼籲禁煙呀!”

周德璋在心裏嘆息,他明白這不過是好友在安慰他罷了。鴉片問題不是他寫幾篇文章就能解決的——他以往也寫過很多文章表達自己的禁煙主張,也的確在報紙上引發過很多討論,但是也僅限於“討論”了。

在鄭宜梁和樂景不約而同的轉移話題活躍氣氛的努力下,幾人間的氣氛明面上也終於擺脫了剛才的消沉,重新變得和樂融融起來,只是內在的暗潮洶湧只有當事人才知道。

……

太陽明晃晃地掛在西邊,地上冒著蒸騰的暑氣,街上只有零星的行人。鄭宜梁哪怕已經坐上了回家的黃包車上,也擋不住全身的汗意。他滿頭大汗用手給自己扇風,暗罵這見鬼的天氣。

坐在一旁的周德璋忍不住跟鄭宜梁提及了李景然:“我觀此子,非池中物。”

鄭宜梁白了他一眼,“這還用你說。”他的腦海中又想起少年長身而立站在前廳,從容不迫侃侃而談的模樣,真心實意地感慨道:“也不知是哪家養出了這妖孽,我要是他父親恐怕做夢都會笑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