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是做什麽工作的?”

“你猜。”

“猜不出來。”

富小景實在猜不出來,他既不像個窮留學生,作風不像住在華埠的移民。他缺錢可並不把錢當回事兒。

“你希望我是幹什麽的?”

她希望?她希望他有一份穩定的工作,薪資微薄也沒關系,正當就好;有一份不錯的保險;沒有外債;有一所小公寓,不在曼哈頓也沒關系,在皇後區或者新澤西都好。多麽庸俗的一個女人,多麽庸俗的想法,她不過才見過他幾面。她自己都覺得說不出口。

“我希望的都不靈的,還是你直接告訴我吧。”

“凡是跟賭相關的我都做。確切地說,我是個賭徒。”

“我不信。”

“你玩過老虎機嗎?”

她搖搖頭,“沒有。”

“你想不想試一試?明天早上就有發往大西洋城的巴士。如果你沒本錢的話,我可以借你一點兒。”

“算了,我沒偏財運。逢賭必輸。”

“不試怎麽知道?我剛到美國的第一年春節,手裏只有一百塊,坐灰狗巴士到大西洋城就花了二十多刀,然後我用剩下的七十多塊贏了一年的生活費回來。你知道我回來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麽嗎?”

“去吃一頓好的?”

“我把家裏的香蕉都扔了。其實我在國內的時候見到香蕉就煩,可架不住那時候美國香蕉便宜,好像還不到三毛一磅。”

“現在也便宜,打折的時候還不到四毛錢。熱量高,扛餓,還能預防感冒。”她在圖書館熬通宵,包裏隨時備著兩根香蕉。

富小景說著說著就笑了,她的眼睛迎上他的眼,兩人相視一笑。

真是窮到一起去了。

富小景把蘋果拔絲推到他面前,“要不你先吃蘋果吧。”

“其實我好多年都沒吃香蕉了,你做得真不錯。”

富小景的眼睛只盯著盤子邊緣,“你來美國的時候才十幾歲吧,怎麽能去賭場?”

“一聽你就是個好孩子,一定沒用過假ID。”

“我都二十多了,哪裏算得上孩子。”

富小景很想問,像他這種中學就來美國的,要麽是家裏有錢,要麽是親人在美國搞到了身份,怎麽需要他自己去賺生活費,住夜裏總能聽到槍響的房子呢。

可她沒問,他們還沒熟到那地步。

“你後來總贏嗎?”富小景想,當然不是的,如果總贏,是不太可能開那樣一輛車的。

“沒有人會永遠贏。”

“所以還是不要賭了,還是踏實工作比較好,十分耕耘,至少得有五分收獲。”

“你知道賭徒什麽時候會放棄賭局嗎?”

“什麽時候?”

“輸無可輸的時候。”

“所以你現在還有得輸了?”

顧垣吃掉最後一塊拔絲香蕉,“你可以這麽理解。明天你有時間嗎?”

富小景搖搖頭,她還得為賺林越那幾十塊錢辛苦備課,再過幾天,她就可以換打印機和錄音筆。她從不把希望寄托在沒把握的事情上,去挑戰微小的概率。

“能幫我下碗面嗎?”

“好啊。”她想他果真沒吃飯。

她從自己破舊的小冰箱裏取出兩枚雞蛋。

“其實一個就夠。”

“這是我唯一可顯得大方的地方了。”

顧垣吃面時,富小景去房間裏拿之前吃土的唱片,換掉之前轉盤上的唱片。

作為一個非爵士音樂的愛好者,富小景並不太能接受約翰柯川的音樂。

她的靈魂被某個殼禁錮住了。他在外面吃面,她在裏面繼續做拔絲蘋果。

“真的不用做了。”

“蘋果早就切了,不做就浪費了。”

富文玉的微信視頻邀請在這時跳了出來,富小景按了拒接。顧垣碗裏的面見了底,富小景也把拔絲蘋果裝到了玻璃飯盒裏。

其實應該趁熱吃的,涼了就不是味道了,送到他手裏也可能扔掉,但她就是想做。

“不用下樓了。”

“就幾步的事情。”

電梯裏,富小景的嘴一直在動卻沒發出任何聲音。等到二層,她終於開了口,“我最近可能要出門,要過一段時間才能回紐約。”

顧垣並沒說別的。

富小景覺得自己自作多情了,人家又沒一定要找她,她率先拒絕個什麽勁。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那輛熟悉的舊車前,富小景看到一張罰單貼在上面。

她住的公寓沒有停車位,街邊停車要辦停車許可證,顧垣這種外來車輛貼罰單是很平常的事情。

顧垣把罰單塞進大衣口袋裏,很隨意的樣子。

富小景忍住了問多少錢的沖動,她知道不會低,就像自己丟了錢般難受,畢竟他是因為自己才被貼罰單的。她盡量委婉建議,“其實紐約的公共交通很方便,尤其是曼哈頓,乘地鐵比開車要方便。要不想擠地鐵,也可以打車,司機們的技術跟北京二環的師傅有一批,不比你開得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