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2/3頁)

一個年輕黑人猛地從她身後竄出來,沖她膝蓋踹了一腳,她頃刻就倒在地上,還沒來得及爬起來,又被踢倒在地。

這是她第一次遇到暴力搶劫,卻不是第一次遇到搶劫。

來紐約的第一個年頭,為了節省房租,她住在哈林區125街——一個曾經臭名昭著的地方。哈林區是黑人聚居區,她來這裏之後,便被告知晚十點以後最好不要出門。某天晚上,她和男同學去42街看《悲慘世界》,演出完男生送她回家,從地鐵出來穿過一個街口,兩個老黑竄出來沖著他倆唱rap,想跟她借點錢花花,男生下意識在她身後縮了縮,她硬著膽子討價還價,從口袋裏摸出四美金二十五美分,老黑接過錢露出潔白牙齒,祝他倆夜晚愉快。

那個夜晚並不愉快,男生受此驚嚇後不敢回他的公寓,兩人一起到了富小景的住處。彼時她和人合租三居室,她把臥室讓給男生,自己一個人坐在客廳裏,喝著五十美分的速溶咖啡,想著怎麽把晚上的這段際遇用到論文裏。

自此之後,男生便和她疏遠了。她後來經常在圖書館不知不覺熬到淩晨,再一個人坐免費校車回到住處,隔著透明玻璃往外望,擡眼便能看到月亮,只看一眼,視線便收回來,繼續對著手上的書本打哈欠。有時對著文獻死磕到兩三點,索性在圖書館裏過通宵。再沒遇到過搶劫。

*

今天是第二次。

倒黴的事兒總是紮堆。

富小景死死拽著自己包帶,指甲下的皮肉由於過度用力呈現紫紅色。從遠處看,一個黑人拖著一個瘦弱的亞洲姑娘往前走,大概是冬裝太厚的緣故,她膝蓋被摁在地上摩擦也沒有覺得痛。

“把包還給我,我給你二十美金。”富小景建議。

搶她的黑大個兒至少得一米九五,兩個她也不是對手。

大個兒並未理會她的提議,繼續拉著包的另一端,拖著她在路上刻下一個個印子。

哢地一聲,包帶斷了,整個托特包重重砸在地上,大個兒搶先一步撿起了包。富小景眼看自己的包就要飛了,死死抱住他的大腿,拼命喊help。

聲音之尖利狠狠激怒了大個兒,他另一腳踏在富小景背上,在她身上留下一個又一個腳印,空出來的手在她頭部敲了一記。

富小景的意識漸漸模糊,手卻維持同樣的姿勢不變。後來聽到砰的一聲,大個兒應聲倒地。

她分不清是困倦還是疼,只想倒在地上大睡一場。

一個聲音讓她堅持一下,救護車馬上到。

她是被救護車三個字驚醒的。

連謝謝都沒來得及說,第一時間在頭腦裏搜索自己的保險報銷額度和範圍,生怕自己記錯欠下一大筆錢。

美國的急診賬單很是嚇人,在沒有保險的情況下,坐趟救護車幾百上千美金就泡湯了,更別說拍CT住院。她認識一個留學生,雖然有保險,但陰差陽錯去了保險網絡外醫院,報銷額比網內低太多,只能自己消化上萬美刀的賬單。即使後來寫郵件給醫院哭窮,賬單打了六折,每月分期付款,過程也夠煎熬的。

富小景整個人倒在地上,無視圍繞著她的人群,眼睛盯著灰黑的夜,霓虹燈晃得她暈眩,大腦不受控制地蹦出一行行保險條款,緊急情況救護車免費,非緊急情況網內報銷百分之九十,她的自付額是一百美刀……

“你是受害者,就算這個混蛋沒錢賠你,你也可以拒絕為急診費買單。有問題,你可以去找律師。”

她睜開眼向這把聲音的主人看過去,竟然是店裏遇到的螺絲刀。這次他說的是中文,聲音不大,卻有安慰人心的力量。

大概是她窮得帶相,讓人一眼就看出了她缺錢。富小景忍著疼不住地說謝謝,眼睛卻瞄向不遠處滾在地上的包。

螺絲刀看了她一眼,單手把包拿到她手邊。

“謝謝。”

“下次遇到這種人不要正面對抗,命比錢重要。這次你走運,他沒帶槍。”

螺絲刀邊說邊在大個兒背上踹了兩腳。一段堪比rap的罵喊聲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長時間的□□。搶她包的人現在聽起來比她還要慘,兩個胳膊脫臼了,整個人被掀在地上,毫無還手之力。

圍觀中有大個兒的同胞,讓他不要再打無力還手之人,靜等警察來。

螺絲刀低頭罵了聲nigger,聲音不大,只有倒在地上的兩人才聽得到。倒地的大個兒深覺受了侮辱,要爬起來反擊,又被一腳踢中了要害。

隨後,富小景聽到一個十分抱歉的語氣對著人群說道,“我也想放過他,但他不肯放過我。”

“你好點兒了嗎?”

富小景動用五官努力擠出一個笑,“好多了。”

螺絲刀把大衣脫下來,蓋在她身上,她不知怎的想到了裹屍布,忙說,“謝謝,我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