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富小景把紅牌伏特加放在收銀台上,低頭從錢夾裏抽出一張五美元紙幣,紙幣上的林肯板著一張臉不苟言笑。

店員請她出示證件,證明她已滿21歲,否則不能將酒賣給她。

在美國,21歲以上的人才有飲酒資格。

她翻遍整個托特包,也沒找到駕照。她一直把駕照放在錢夾最裏層的,可今天出了意外。至於護照,在她拿到駕照後,就鎖在了臥室抽屜裏。

“學生卡可以嗎?我讀碩士二年級,今年已經22歲。”

“抱歉,這個恐怕不行。”店員微笑著沖她搖頭,把學生卡交還給她。

富小景接過學生卡,拿著酒瓶回到酒架前,對著瓶身罵道,“ f*ck this sh*t!”

這是2012年的最後一天,她拒絕了所有的跨年party邀請。去酒吧買一杯馬提尼的錢她還是有的,只是她不想在聚會上強顏歡笑,更無意破壞別人的心情。時代廣場她更不想去,置身於歡樂的人群中,只會襯得她更加不歡樂。

她本打算拿著伏特加去圖書館通宵的,把酒瓶用牛皮紙包起來,一邊敲鍵盤一邊喝兩口,在這個日子,也沒人會來責備她,但現在計劃被打破了。

就在她決定認命時,她看到旁邊酒架多了一個黑發男人。

他站在酒架前選酒,面前都是些便宜貨,身上的黑色羊絨大衣像是已有個十年八年的歷史。盡管從側面看他鼻子很挺,但富小景一眼就判定這是個東亞人,大概率還沒什麽錢。

來紐約一年多,她的眼睛越來越勢利,經常通過一個人的穿著打扮判斷其經濟狀況,令人失望的是,判斷通常不會出錯。

富小景對男人可能是窮人這一發現很滿意,她更願意和同類打交道。

“你好,能幫個忙嗎?”她走到男人背後,用最標準的普通話問道。她內心希望這是個中國人,如果是同胞的話,即使不幫她忙,也不會有別的麻煩。

男人轉身,很高,她仰視才能看到臉。

她最近想錢想得要命,第一反應這是個能靠臉吃飯的男人。不知怎的,她不合時宜地想到了螺絲刀——一款用橙汁和伏特加調制的雞尾酒,素有“少女殺手”之稱。

富小景不是少女,喝了不知多少次螺絲刀,一次都沒醉過。她只是覺得男人有些眼熟,可也想不起在哪裏見過。她太急於知道他是誰,以至於目光長時間釘在人家臉上。

漫長得足以讓人感到冒犯。

“excuse me?”他的語氣稱得上友好,但眉眼間的氣勢卻有些駭人。

原來是個聽不懂中文的ABC。

富小景並未重復剛才的話,她抱歉地笑笑,順便撒了個小謊,“sorry,I took you for someone else.”

其實也不算謊,現在這樣和認錯人沒什麽差別。

她終於心灰,拿著包向門口走去。

聖誕節剛過,商店門口的聖誕樹在短暫綻放後便徑自凋敗。

富小景低頭看了眼手表,她臨時放棄了去圖書館的打算,到57街坐地鐵大概需要二十分鐘,趕在開場前買張站票或許來得及。

紐約是最認錢的地方,只要你足夠有錢,便能享受到這個世界上最一流的服務,買到音樂廳最好位置的票。但窮人也有窮人的辦法。來紐約一年多,富小景靠著學生卡只用一百來美元就在卡內基聽了十幾場音樂會。有幾次還搶到過紐約愛樂的免費票。

很多次,她穿著幾十美金的行頭早早坐在音樂廳裏,看著滿身珠光寶氣的貴婦翩然入場,占據最佳位置,人家脖子上的項鏈她可能工作一輩子也買不起。她並沒由此生發出嫉妒,相反有一種占了小便宜的得意。再有錢,也要和她欣賞同一場音樂會,呼吸同一片空氣。

偶爾也會沮喪,不同位置的氣流還是有差別的,高價票確實有更多選擇余地。

新年音樂會剛放票時,她搶到了兩張位置極佳的票。那是她第一次買正價票。還沒等到音樂會開場,要和她一起去的人就成了別人的男朋友。

她顧不上傷感,第一時間把票加價賣了,唯一可惜的是限價票已經售罄。

現在只能買站票,還未必能買到。富小景安慰自己,站幾個小時也沒關系,讓2012年在音樂廳伴隨勃拉姆斯畫上句號,總比在那間朝西的小次臥聽免費電台好。

冬季的紐約天黑得早,街燈透過玻璃燈罩散發出昏紅的光。來紐約一年多,富小景的腳步從匆忙走向更匆忙,在曼哈頓,只要你稍稍放慢腳步,馬上就有人走到你的前面。

這條街是個例外,行人寥寥,安靜得有些瘆人。冷風卷起她的長發,富小景緊了緊領子,加快腳步往前走,她顧不上從包裏取出圍巾,任寒風在臉上搜刮。不遠處就是哈林區,最近一周搶劫事件頻發。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富小景的心臟怦怦跳,手下意識地抓緊背包。包裏有她剛從圖書館借的書,加起來要一千多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