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隴頭月(2)

隔壁雅間裏的客人也沒有想到寂靜的三樓還有另一桌客人。

容縝在桌面上重重地砸了一拳,隔壁的人聲就驀然靜了下來。

有人從隔壁的房間裏出來,腳步聲雜雜沓沓的。

容縝雙眼幾乎噴出火來。

這些人、這些刁民,滿口的胡言亂語……他的父親,可是容嬰的長輩。這些人心裏究竟還有沒有上下尊卑!

他又有片刻的茫然和不真實之感。

為什麽這些人都這樣篤定、為錯誤究竟在番人、他父親還是容嬰的身上而爭執不休,卻沒有人反駁、反駁他父親死了這件事?

他的父親,西征王師的主帥,怎麽會、怎麽會就這樣死了?!

還是和容嬰脫不開關系的死!

——這個消息如果是真的,大伯一定也早就知道了。

為什麽沒有人告訴他?!

門口有輕輕的敲門聲。

容縝已經站起身來,“砰”地一聲拉開了門。

那人與他撞了個對面,看見房中只有一個年輕的男人,不由得怔了怔,剛拱手要說些什麽,已經被容縝盯了一眼。

那目光森寒如鬼魅,讓中年客商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

容縝眼中已經露出兇光來,手指摸上了腰間的刀柄。

“暗中回京,低調行/事,不要張揚行跡。”

大伯平淡如水的交代像驚雷似的炸在了耳畔。

他手指痙/攣似的屈了屈,臉色青了又紅、紅了又青,一把將擋在門口的客商推了個趔趄,大步流星地下樓去了。

雅間裏到這時也有其他人跟了出來,扶住了失去平衡的同伴,不解地向著離開的人看過去,留意到了他腰間的長刀。

那人驚叫道:“容刀!”

二十年前由容玄明改制的、幾乎成為容氏嫡系標志的一品橫刀。

眾人想起之前的言談,彼此面面相覷,半晌,忽然有人低聲道:“容大人……不是帶著全軍往西北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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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裏毒辣辣的日頭無遮無攔地曬下來。

大步出了酒樓的容縝被沿街的風一吹,忽然察覺自己背上出了一層冰冷的汗。

連滿心頭的怒火被這陣汗一澆,都蒙上了一片蒙蒙的灰。

跟隨、護送他回京的容氏親兵二十余人,這時除了出門打探情報的,余下的人都等在暫居的客棧小院裏。

伍長面色沉凝如水,低聲向圍成一圈的同僚交代事宜:“二爺殉國之後,皇帝將此事秘而不宣,用意不言而明。嬰公子身在沙場,大人也不得不去,縝公子就是容家唯一的嫡脈。倘若京城風聲不對,我等縱是拼死也要送縝公子出京……”

門口卻忽然傳來一聲鳥啼。

伍長回過頭去,容縝已經大步踏進了門。

親兵們都還環著伍長三三兩兩地站著,容縝目光在院中環視一圈,陰沉沉的視線在伍長身上定了一定,忽然掀唇笑了笑,問道:“這是在說什麽?”

伍長垂下頭,正準備說些什麽,容縝已經走到他面前來。

伍長微微地怔了怔,才察覺容縝的面色有些過於難看。

容縝看著他,半晌,皮笑肉不笑地點了點頭,道:“原來你們都知道了,原來你們都瞞著我。”

——這是大人的決定。

伍長並不能將這句話說出口,他只是僵著身子,垂首立在原地。

出乎他意料的,容縝卻並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糾纏下去,甚至也沒有詢問事情的真/相——但伍長甚至寧願他繼續問下去,也好過聽到他冷淡而堅定地宣布道:“我們不回京城,我們去陪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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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還沒有結束,擺上九宸宮案頭的瑣事已經排到了冬衣。

侍女阿敏端著銅盤進了門。井水浸過的帛巾放了片刻,只存下微微的涼意,擦過手臂和腿腳,留下的淡淡濕痕很快被拭去了,柔/膩的乳膏推上皮膚,又恰到好處地撫平了乍濕乍幹的緊繃之感。

坐在書案後的女郎穿著柔軟寬大的齊胸衫裙,蟬翼似的綃紗一層一層地疊在身上,隨著立起的身形飄拂垂落,掩去了只有微微凸起的小腹。

阿敏溫聲道:“娘娘也坐了這些時候了,日頭都落了,外頭如今並不曬的,您可要出去走走?”

容晚初微微閉了閉眼,忙碌時不覺的疲乏就湧上了全身來。

她無可無不可地點頭。

她如今既有唯一的龍嗣在身,又是天子臨行前托以國事的監國貴妃,滿宮上下對她的上心可想而知。

不過是在中庭略略走動一二,就把整個九宸宮的人都驚動起來。

送信的侍衛進宮來的時候,就碰上同僚如臨大敵的一張臉。

放在平日裏,侍衛大約要與同伴調侃一二,這時卻笑不出來,只是沉聲請求通報。

容晚初被十六、七個宮人前後擁簇著,沿著平整的青石板路慢慢地散步。

那侍衛遠遠地跪在了回廊底下,將一封書信交給小步跑過來的女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