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羅敷媚(3)

皇帝面色冷肅,李盈縮了縮脖子,恭敬地應了一聲“是”,不由得默默地腹誹。

剛才在貴妃娘娘跟前,像春風化雨似的,心情別提多好了。

一轉眼出了門就這樣一副臉色。

李盈在心裏嘀咕了兩句,並不敢造次,神態十分的恭敬。他前頭出了漏子,好在殷長闌沒有與他計較——還十分寬容地允許他“戴罪立功”,大太監這時正是十二分小心謹慎的時候,恨不得把殷長闌的一句交代掰成一個字一個字地在心裏頭打個過。

殷長闌沒有探究身邊內侍的心路歷程,靠在禦輦裏微微地閉了閉眼。

鄭太後在寧壽宮的前殿裏見了他,態度極其的尊重恭敬。

殷長闌雖然知道了鄭太後的慎重態度,親眼見到的時候依然覺得心裏微微地觸動了一二。

鄭幼然這個人,做起事來看上去沒什麽章法,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時常出乎人的常理之外,但細細地品來總有種“不外乎情”的至性。

偏偏這個人看上去又實在不像是個至情至性的人。

這樣的人禮下於人,所求想必不菲。

他微微一哂。

鄭太後與他隔著桌子落了座,挺直的肩膀微不可察地塌了一下,又很快重新繃緊了。

她於泰安十五年入宮為繼後,當年也不過十六、七,到今年三十余歲,容貌並不見老態。她的生/母是殷氏的公主,因此她的容顏裏也有些殷氏皇族世傳的涼薄俊美,讓她看上去頗有些意氣。

殷長闌眼睫低垂,不動聲色地等著她說話。

鄭太後沒有讓他久候,只沉默了片刻工夫,就開門見山地道:“哀家聽說有人在打著睿兒的主意,想要行周、召之事,不知道皇帝心中對這件事是怎麽想的?”

她一面說著話,目光緊緊地盯在殷長闌的面上,不想錯過他臉上任何一點細微的變化。

殷長闌卻像是什麽都沒有感覺到似的,慢悠悠地道:“母後這話說得朕吃了一驚,竟不知道是從何起的。”

他這樣平靜無波,讓鄭太後手指微微地顫了一下。

她面上並沒有顯出來,而是徐徐地籲了一口氣,繼續開口道:“哀家與皇帝雖然不是骨血至親,但也算是有一場母子緣分。哀家今日托大,叫你一聲‘皇兒’,也請皇帝看在這場情分上,我們母子之間說一說話。”

殷長闌眉鋒微微揚起,一雙眼看向了鄭太後。

他這副皮相原本就十分的俊美風流,升平皇帝的生/母身份低微,倘若不是因為容貌絕色,也不會被在女色上極為挑剔的泰安皇帝看在眼中。

如今皮囊裏頭換了個靈魂,兩百年前的大齊開國太/祖殷揚,性情中從不乏淩厲飛揚之氣,如今重得佳人在側,骨子裏的淩銳就不由自主地綴上了眼角眉梢。

他淡淡地道:“母後言重了,有些話還是要三思慎言。”

鄭太後緊跟著道:“哀家已經三思過了。”

她似乎試圖露出個笑意,但面上緊繃繃的,連帶著她牽動嘴角的動作也顯得生硬又不倫不類。

她道:“皇帝是個信人,哀家從前識人不明,反倒看輕了你。”

殷長闌哂然。

他一副公事公辦、油鹽不進的樣子,讓鄭太後看在眼裏,說不清是一口氣堵在心口出不來,還是輕飄飄地散了下去,連帶著擔憂也舒緩了些許。

她也沒有再試圖用言語打動殷長闌,而是緊緊地盯著他的眼睛,沉聲道:“皇帝以為魏武、晉文故事如何?”

殷長闌平淡如水地道:“主弱臣強,古已有之,不為罕事。”

他話音甫落,鄭太後已經咄咄地問道:“皇帝以為此事是常道鄉公*之罪邪?”

殷長闌啼笑皆非。

他見了鄭太後這副如臨大敵的神情,又要拿這一段說重不重的母子之情來同他說話,還以為鄭太後看得足夠通透明白。

——來的時候他還擔心這件事把阿晚卷進來,沒想到真正被鄭太後在心裏擔憂容不下殷長睿的,卻是他自己。

可惜他還沒有這麽卑劣!

殷長闌任由她視線緊迫不放,十分訝異地反問道:“母後同為我殷氏子,如何竟有此念?”

他態度十分的坦蕩,沒有一點避諱、遲疑和回避,鄭太後眉峰蹙得緊緊的,目光在他臉上一寸一寸地刮了一遭,確定他並沒有一點違心之意,才微微地移開了視線。

桌子底下,扣在花梨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握得太緊,以至於這時候想要放松、舒展開來,卻感覺到絲絲縷縷的疼痛。

她點了點頭,道:“好,好。”

她目光往門口空曠的光影裏落了片刻,又重新轉回到殷長闌的面上來,又說了一遍:“好。”

嘴唇邊上就稍稍地顯出了一點笑紋,道:“皇帝如今想必是智珠在握了?”

殷長闌淡淡地道:“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