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雪獅兒(2)

容嬰全然沒有想到,出現在禦書房外的這個人,竟然會是程無疾。

——那個對朝廷、對新君,原本已經徹底地失望了的,計相程無疾。

昔日冠蓋於京華,也曾手掌朝廷度支大權,也曾與容玄明分庭抗禮於廟堂之上。

而去官還鄉的時候,只有寥寥幾位朝中的大臣和國子監的學子在城外相送。

他……竟然不過半載,傷心未平,卻還會回到這座皇城裏。

容嬰微微地低著頭,側身向他讓出了廊中的空間。

他感覺到程無疾略帶打量的目光在他頭頂一掃而過,人不疾不徐地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李盈隱約地知道容玄明與程無疾之間並不是那麽和氣,原本見容嬰和程無疾正正對上,還有些擔憂兩個人會生出齟齬來,此刻見容嬰竟然十分謙恭地先退了一步,不由得暗暗地籲了口氣。

到底是貴妃娘娘的兄弟。

他面上笑容更真誠了些,引著容嬰繼續往裏去。

容嬰面上沉靜如止水,腦子裏卻亂糟糟的。

本能地,他感覺到似乎有些東西……與他認知中的,有了很大的不同乃至偏差。

金絲楠木的門板橫亙在眼前,李盈躬下了身子,聲音低柔地代他通傳,門裏很快傳來召進的聲音。

容嬰按捺住了思緒,神態平靜地進了門。

殷長闌送走了程無疾,並沒有如平常一樣坐在書案後披閱奏章,而是難得地站在窗邊,微微地低著頭,手中的銀簽上紮了一條肉,在籠子裏輕輕地晃了晃。

蜷在籠底的小東西嗅到了食物的香味,從雪白的皮毛裏翹出頭來,露出一對黑漆漆的小眼睛,潤粉的鼻頭挨近了還帶著淺淺熱意的雞肉條。

容嬰進門的時候,就聽見一陣“吱吱”的低叫聲。

他垂著頭姿態沉靜,眼皮卻微微地一跳。

殷長闌把簽子上的肉喂完了,才平靜地收回了手,轉過身來,微微含笑道:“容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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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紅綾在天將黑未黑的時候收到了一張帕子。

鄭太後安置得早,寧壽宮的晚膳時間也比別處要早上一些。殷/紅綾彼時沒有胃口,到這個時候,就一個人坐在桌邊吃一盞聊以充饑的杏仁羹。

宮人戰戰兢兢地跪在她的足邊,雙手高高地托著,緋色素面的帕子靜靜地覆在托盤上,絲綢的材質因為被粗暴地揉過而顯出褶皺,還有些被參差斷口刮擦而出的挑絲痕跡。

是她隨手拿來包裹那一節斷簪的帕子。

她垂著眼靜靜地看了一回,一言不發地伸出手去,將帕子握在了手裏。

她沒有生怒、也沒有發作,宮女不著痕跡地籲了口氣。

殷/紅綾捏著那張絲帕,低著頭一口一口地將甜白瓷羮盞吃得見了底,就站起身來,淡淡地吩咐道:“替我更衣。”

“郡主今日睡得這樣早?”那宮人下意識地問了一句,殷/紅綾卻冷冷地道:“換出門的衣裳。”

宮人怔了怔,看了一回時辰,道:“眼看就要下鑰了,郡主……”

殷/紅綾拂袖就將桌上的瓷盞“啪”地一聲摔在了地上。

那宮人臉色霎時一白,忙道:“郡主息怒。”

再不敢規勸,就順從地從熏籠上取下了出門的大衣裳,服侍著殷/紅綾換上了。

殷/紅綾從壁間摘了一盞風燈,就回身遞到了那宮人手裏。

“跟著我。”她微微地笑了笑,那笑容裏總有些說不出來的古怪意味,若有深意地道:“規矩些,不要亂說話。”

宮人心裏“砰砰”地亂跳。

她手腳微微地發冷,強自按捺住了,低眉順眼地跟在殷/紅綾的身後——她不知道殷/紅綾要到什麽地方去,就只能走在她的側後方,斜斜地提著燈替她照明。

天還並沒有全黑,灰藍的光垂落在大地上,燈籠裏的火光顯不出亮,於此時此刻倒有些畫蛇添足的意味。

殷/紅綾目不斜視地出了寧壽宮的前門。

紫微宮整體的布局並不是傳統的中軸對稱,反而是有些南地園林的格局,隨山依水,逶迤起勢,一座座主宮就錯落於其間。

宮人跟在殷/紅綾的身後,眼看她出了宮門沿著條小路一徑地走,不由得愈發地恐慌起來。

幾度想要張口規勸一二,卻又重新沉默下來。

主仆二人各懷心思地走上了一道石橋,橋頭有座翼水而建的小軒,大約多用在夏日裏,周遭的花木也都是夏、秋開花的矮植,這時節只有滿地的枯枝殘葉,顯出些淒涼的情態來。

殷/紅綾過了橋,就徑自推開軒舍虛掩的門,閃身轉了進去,回過頭來又將門合上了。

提燈的宮女緊緊躡在她身後,卻被她擋在了門外。

宮女隔著門縫收到了一個含/著警告的眼神。

她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盡職盡責地守在了房門口,隱約地聽到屋中有個男聲微微不耐地道:“你怎麽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