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剔銀燈(2)

鄭太後態度隨意,仿佛只是隨口/交代了一點不打緊的閑事。

袁沛娘卻有些拘束地站起了身,道:“妾身是哪個牌面上的人……只怕折了您的臉面。”

聲音嬌歷歷的,宛如乳鶯出谷,一過耳就酥了人半邊身子。

鄭太後笑道:“不打緊!不過是代我去看望一二,貴妃那裏又不是龍池虎穴,你直管去。”又指了指榻邊,道:“一點經不得事。先回來坐。”

袁沛娘抿了抿唇,仍有些誠惶誠恐似的,就仍舊抱了鄭太後的腿,要繼續敲打。

鄭太後卻揮了揮手,道:“也教你揉了這一早上了,哀家這裏沒有那麽大的規矩,來吃點東西罷。”

態度十分的和藹。

袁沛娘垂了眼,就溫順地依著她的意思,從攢盒裏揀了杏子仁吃。

她生的美艷,聲音柔媚,卻又擺出這樣馴順的姿態,落進對面那宮人的眼裏,都覺得心裏忍不住地一跳。

等到出了寧壽宮,見著了熟悉的老姊妹,就同她旁敲側擊地打聽:“太後娘娘身邊那位姑娘,倒是十分的嬌娜。”

她的姊妹也是尚宮局的女史,如今兼著儲秀宮的庶務,聽她這樣一句,就知道說的是誰:“原是度支員外郎袁大人的女兒,生得委實是不俗,為人處世也十分的周全。倒是個有福氣的,因著太後娘娘要招人抹骨牌,她自承在家裏常頑,就薦了她去,沒想到就入了太後娘娘的眼,常常留在跟前服侍。”

這宮人忍不住咋舌道:“這也太得意了些。今日還教她替娘娘往鳳池宮去。”

那女史知道的比她清楚些,笑道:“倘若是鳳池宮,倒還有一樁緣故。這位袁姑娘,你道她是六品官的女兒,真個算起來還是貴妃娘娘的兩姨表姊妹——她外家原是關中侯戚家,就是容大夫人的娘家。”

這宮人低聲笑道:“這表姊妹裏頭講究可就多了,一表三千裏,那也叫姊妹!”

那女史卻也笑了起來,因著說人的陰私,也跟著壓低了聲音,道:“聽說是一奶同胞的姊妹,雖則連襟兩個差的也忒多了些,不過袁姑娘進宮的那天,宮門前頭人挨人的,他們家的人還拿了容家的帖子,使禁衛行了個方便,想來兩家還是有走動的。”

這宮人從閑話裏得了滿足,兩下又說了幾句話,就各往各的前程去了,那女史受掌事崔氏的召喚,腳下生風地往司簿司去。

崔掌事坐在何氏慣常坐的那張曲尺桌案後頭,面色沉得像水一樣,看見她進了門,就把手中的冊子合攏了,拋在了桌上,聲音沉沉地道:“辛柳。”

書冊砸在硬木桌面上,發出“砰”的一聲響。

女史辛氏心裏忍不住一抖,一面快速地回憶著最近有沒有做了什麽要緊的事,一面戰戰兢兢地垂下頭去,道:“崔大人。”

崔掌事沒有如她想的一樣,疾風暴雨地苛責她一頓,而是微微沉默了片刻,把先前那一本簿冊收在了旁邊的一摞當中——她把那一整摞都向前推了推,道:“儲秀宮這三個月的賬總的不大對,你帶回去仔細稽核一遍。”

——不可能!

這是辛氏心中的第一反應。

她在尚宮局待了快十年,不是什麽都不懂的愣頭青了,也不是頭一次獨當一面,這一回因著儲秀宮住的都是秀女,指不定就飛出幾尊鳳凰,她更是用了十二萬分的心。

色/色都經過手、經過心的,絕不會出問題。

她看了崔掌事一眼,崔掌事卻也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她的面色轉瞬之間就白了下去。

辛氏半晌沒有說話,崔掌事也就坐在桌案後頭,神色平靜地看著她。

北風吹過窗外園子裏的草木,發出嗚嗚的聲響。

辛氏咬緊了牙,聲音低低地道:“是屬下的錯。大人息怒,屬下這就回去重新核對過。”

崔掌事微微點了點頭,提醒道:“這些原是庫裏的底冊,不能輕易挪動的,隔壁屋子都空著,你在這裏倒也便宜。”

辛氏低低地應了聲“是”,就低眉順眼地上前抱了那一摞賬本,一言不發地退出了房間。

窗下的蒼翠色萬年青靜靜地立著,日頭透過窗曬著葉緣的銀霜,司簿司的官署裏又恢復了平素的寂靜和清冷。

誰也不知道崔掌事一個人在裏頭坐了多久。

等她到了鳳池宮的時候,面上的神色仍舊還同平日裏似的嚴厲和端肅。

貴妃娘娘本人雖然沒有露面,宮中也不許喧嘩、驚嚷,但該做的事還是要做,典簿女史們並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仍舊聚在距離正殿頗有些距離的偏殿中,一人一桌,老老實實地盤賬。

貴妃娘娘身邊的女官阿敏也仍舊代表著貴妃娘娘,坐在廳中鎮著場子。

崔掌事的遲來並沒有驚動許多人,她在門口就得了警示,輕手輕腳地進了門,就坐在了宋尚宮的左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