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夜合花(2)(第5/6頁)

於存就站在香爐旁邊。這原本不是龍禁衛需要值守的地方,但大約是因為前頭太亂了,他在這裏站著,十分安靜的樣子,也沒有人來驅逐他。

李盈看著他在那裏望著天,臉上有些愣愣的,倒顯出幾分憨來,想起據說他原是出身鄉野寒門,一時心裏對他那些芥蒂倒淡了些許,壓低了聲音叫他:“於侍衛。”

於存被他叫了一聲,仿佛是驚醒似的,臉上先是露出些驚嚇來,有點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李盈看了他一眼,心裏總覺得他怪怪的,板著臉道:“陛下宣你覲見。你跟咱家來吧。”

於存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衣袖。

李盈已經轉身走了,他咬了咬牙,拇指捏著袖底,扭頭又將那香爐看了一眼,拔腿深一腳、淺一腳地跟了上去。

他雖然每天都要在九宸宮中值守,但真正和這位年輕的君王面對面的機會並不多。

他心中總有種升鬥小民的惶惑,並不能像同僚一樣在天威面前也不甚拘束,每當面對殷長闌的時候,常有些本能的惶恐。

尤其是今日/他同同僚伴駕,卻使皇帝受了傷。

他進了門,就伏在了地上,口稱“陛下”的時候,聲音都有些顫抖。

殷長闌卻沒有像他想的一樣含怒,甚至語氣還稱得上溫和,叫他:“於卿。”

於存抖了一抖,慢慢地道:“卑職在。”

殷長闌聽得出這名侍衛的恐懼。

這個年輕人之前在圍場的時候,倒很有幾分悍勇,也曾經奮力護駕——雖然本事並不足夠大,但卻是個稱得上忠誠武勇的臣子。

對方還伏在地上,這種對皇權由衷的膜拜和敬畏觸動了他。

他溫聲道:“於卿今日護駕有功,朕當有賞賜。”

於存有些恍惚。

他喃喃地說著什麽,但又聲音極低,即使是耳聰目明如殷長闌,隔著這樣一段距離也難以聽清他的話。

李盈不由得悄悄踢了他一腳,道:“於侍衛,還不謝恩?”

那聲音也並不兇惡。

於存下意識地道:“卑職叩謝吾皇聖恩。”

說完了這句話,才意識到方才原來不是幻聽,是皇帝真的沒有準備責備、處罰他。

皇帝說的真的是“有賞賜”。

他又下意識地捏了捏衣袖,忽然就好像下定了什麽決心,就要張開口來說什麽話。

門口卻忽然有個人影子一晃而過。

李盈總攬著九宸宮裏裏外外的事務,眼角一瞥,就知道是有人有事不能決,要找他來拿主意了。

他猶豫了一下。殷長闌因著受傷的緣故,裸/著上身坐在羅漢床/上,肩頭披著件衣裳,他皮膚本來就白,這樣失了血,就更顯得蒼白,在忠心耿耿的大太監眼裏,實在是有些孱弱。

他不放心於存這個前頭“護駕不利”的侍衛同陛下單獨相處,到底拉著他一並起了身,同殷長闌告了退。

兩個人出門的時候,李盈忽然間想起了什麽,對著身邊的侍衛嘆了口氣,道:“眼見得近午了,陛下昨兒同貴妃娘娘傳了話,說午間要去鳳池宮用膳的。”

這一上午兵荒馬亂的,殷長闌又受了傷,他竟把這件事忘得一幹二凈了。

於存在屋裏想說的話被打斷了,再想同李盈說的時候,那先前在門口的小太監又湊了上來,兩個內侍就嘀嘀咕咕地走到一旁去了。

有意無意的,九宸宮在這個時候,竟然從宮門口到內殿,一路上都暢然沒有一個人影了。

鳳池宮裏,阿敏按照容晚初先前的叮囑,給尚宮局的人準備的這座偏殿十分的豁亮。

桌椅和茶水都備得齊全,四個一組的宮人從司計司的庫房裏搬來成摞的簿冊,按著順序齊齊整整地碼在墻邊上,廳中的典簿女史排排坐在桌前,伏案專心致志地對著面前的冊子,算盤珠的聲音噼噼啪啪地,像滿地的真珠來回傾灑。

宮中一整年的賬冊不是個小數目,連崔掌事都忍不住擦了一把汗,勸著容貴妃:“何至於此。”

容晚初卻輕描淡寫地笑了一笑,道:“稽核得清清楚楚的,將來哪裏出了事也好找上頭緒,免得日後撕捋。”

抽調了這樣多的籍冊,尚宮局的司計何氏也被驚動了,低眉順眼地坐在一旁守著。

一屋子的人噼裏啪啦地撥/弄了一上午的算盤,臨近中午的時候,廉姑姑帶著銀子走了一趟尚膳監。

午飯時分,膳食就流水似地送進了鳳池宮裏。

偏殿裏是阿敏替主子坐鎮,容晚初在自己的書房裏,獨自拿著一摞總賬核算。

除了體己服侍的人,少有人知道她熟諳於數算。

阿訥進門的時候,繞過擺在大案左邊的一摞賬本遮擋,才看見了她的身影。

那一摞簿冊比起早間已經肉/眼可見地矮了些許,消下去的部分都轉移到了右側,容晚初眼睛盯在冊子上,單手劃著算珠,時不時翻過一頁,速度比起偏殿那些專精司計的典簿還快上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