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小重山(3)

容晚初倒不是覺得霍皎的哀憤和幽懷是對著她發作出來的。

上輩子裏,霍皎雖然承了升平皇帝的恩寵,卻始終是冷冷淡淡的性子,很早就病逝了。

霍家後來不得不另選了一位少女進宮來添補她留下的空缺。

想到她的結局,容晚初微微嘆息。

霍皎卻沒有在看她。

她側頭對著南窗的方向,目光有些微微的怔愣,散漫地落在不知名的地方。

天高雲淡,日朗風清,有行晚雁南飛。今日原是個極好的天氣。

遠征的王師此刻想必正在帝都城南的點將台前集結。

霍皎年長她一歲,也不過才是個十六歲的少女,這時大約因為出了神,沒有盡彈壓住自己的心緒,就在這一刻的神色當中忽然露了行跡出來。

那神態極繾綣而癡絕,明明是花一樣的女孩兒,竟就有種一生都看盡了的哀楚。

女孩子心上纏了情思,那心意就像是寒夜裏的一捧火,落在有心人眼裏是明晃晃的。

容晚初只在這刹那之間,心裏就狠狠地跳了一跳。

她手中的茶杯都有一瞬的不穩,濺了滴熱茶水在她手背上,泛了一點微微的紅。

而當她放下茶盞的時候,面上已經恢復了溫煦的笑意,瓷器相擊的一點清脆聲響喚回了霍皎的注意力,少女轉回頭來時,就已經斂了神態,有些赧然的樣子,對她致歉:“皎失態了,貴妃不要見怪。”

容晚初含/著笑意,和聲道:“霍姐姐也太拘束了些。原本在家時,論齒序尚該我稱你一聲姐姐。”

霍皎眼中有片刻的黯然,面上笑意卻淺而輕柔,道:“如今畢竟再不能比從前了。”

容晚初就笑了一笑,感慨地道:“誰說不是呢。從前家兄出門去辦差,就在這京畿三百裏,我都要送到城門口去。如今是再不能了。”

霍皎猛地擡起頭來注視著她。

這原本是有些冒失的,她從坐在這裏就沒有過這樣失禮的舉動,這時卻像是顧不上了一般。

容晚初卻只像是起心動念,隨口一提,說完了話,也沒有盼著人接茬,就有些倦似地低下頭來,拿銀筷子夾了茶碟裏的水精面果子吃。

霍皎有些脫力似的松下了肩,很快重新繃了起來,恢復了平日裏端雅的坐姿。

她柔聲道:“容小將軍吉人天相,一定會平安凱旋的!”

那面果子是尚膳監朱禦廚的得意之作,糯皮子晶瑩剔透又彈牙,裏頭軟豆沙的餡料像是化開的一般,小小的一個,教容晚初咬了半口慢慢地嚼著,不緊不慢的,一時也沒有說話。

這樣的安靜裏,霍皎卻也沒有露出尷尬的神色來。

除了方才那短暫的一點失態,她始終是靜靜的,清冷得像是一陣仙風吹下的禦煙,隨時都能乘風扶搖而去一般。

容晚初面上一點不顯,心中卻百味雜陳。

前頭那一輩子,德妃娘娘始終是個極有分寸、知進退的貴主,輕易從不會使人為難,就是最刁鉆的悍奴,也少有說她一句不好。

這樣的一個女孩子。

容晚初借著咀嚼的片刻緩了緩心緒,才放柔了聲音,慢慢地道:“借霍姐姐的吉言。只是憂思勞心,霍姐姐是水晶心肝的剔透人,更要保重自己才是。”

只說了這一句,就轉開話題,叫了聲“阿敏”,交代道:“前日我收拾箱籠的時候尋出來的那本治茶的手劄,擱在那只黑陶的美人觚後頭了,去給德妃娘娘取了來。”

霍皎在鳳池宮盤桓了大半日的工夫,到擺晚膳的時候才站起身來告辭。

容晚初從前同她不熟悉,未免生疏些,後來漸漸地聊些風花雪月的閨中雅事,倒也有許多話可以說,這時還握了她的臂,笑盈盈地挽留:“橫豎都是一樣的用膳,霍姐姐不如傳到我這裏一處用了。”

霍皎就抿著嘴笑了一笑,道:“頭一回來貴妃這裏做客,就留下來用膳也太失禮了些。下回定不辭的。”

容晚初也不強她,含笑道:“我也願意同霍姐姐多走動些。”

親自送了她出門,又使阿敏扶她上了車輦,目送著車子遠遠地走了,才回身轉回殿裏。

阿訥帶著人已經擺上了膳食。

容晚初由人服侍著換下了見客的衣裳,沐了手,才在桌邊落了座。

她腸胃較常人弱些,飲食一向清凈,除了進宮的頭一天不得已吃了些大油,後頭尚膳監拿了鳳池宮傳的菜單子,預備的都是素淡爽口的菜肴。

就是這樣,有時心思重了、或是有旁的事,還時常不大吃得下飯去。

她微微斂著睫,拿筍湯泡了小碗飯,桌上禮數卻足,不聞一半點杯盤相碰的聲響。

貼身的侍女懂得她的習慣忌諱,也跟著安靜無聲地服侍她進食。

她吃了小半碗,就要放下筷子,阿敏看在眼裏,不由得微微露出些焦慮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