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宴瑤池(1)

這漫長又疲憊的一天終於過去。

容晚初卸了釵環,揉了揉肩頸,都覺得有些微微的麻和痛。

阿訥取走了暖床的湯婆子,又給被爐裏重新加了細炭,就退到了臨窗的榻上值夜。

天色未白的時候,侍女循著慣例醒了,輕手輕腳地翻身坐了起來,揉了揉眼,下床來查看熏籠中的炭火。

卻就已經有個人影悄無聲息地坐在了一邊的軟椅裏。

她嚇了一跳。

爐中還亮著點點的紅光,壁上的一盞小燈夜裏是不吹的,黃豆大的火苗跳著,把少女單薄的背影扭曲、拉長,投進多寶格的空隙裏。

聽見貼身侍女的腳步聲,容晚初稍稍擡起眼,目光投了過來。

微黃的光線裏,她的面色白得隱隱有些透明,那神色看在阿訥的眼中,是說不出來的、驚心動魄的脆弱。

阿訥駭然道:“姑娘,您這是怎麽了?可是發了惡夢?”

容晚初輕輕地搖了搖頭,低聲道:“沒有夢。”

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唇都有些微微的顫抖。

侍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這話背後的含義,她只是有些心痛地握了容晚初的手。少女就坐在暖烘烘的熏籠邊上,可那手也是蒼冷的,仿佛剛握了一塊冰似的。

阿訥道:“我給您倒杯水吧。”

容晚初沒有說話。

茶壺裹著暖套,原是預備夜裏喝的,到這個時候也微涼了。侍女也不敢離了她,淺淺地斟了半盞,拿手握著稍溫了溫,遞到了容晚初的手裏。

“有些涼。”她柔聲道:“您潤潤口吧。”

容晚初垂下眼來,目光落在掌中的茶盞上,又像是有些漫漶,隔了許久,才慢慢地地啜了一口,微微地牽了牽唇角,道:“我沒有大礙,先替我盥洗罷,今日裏還要去赴太後娘娘的邀。”

阿訥蹲在她膝前,有些擔憂地仰頭看她的臉,晨光已經熹微,連同積雪的白輝一同灑進屋子裏來,少女的面上恢復了平日裏的柔和神色,只有一雙眼睫依舊長長地垂落著,掩去了那雙眼裏不欲示人的心緒。

她不敢問下去,柔聲應了句“好”,就扶著膝站起了身來,悄悄退了開去。

殷長闌卻久違地做了個夢。

阿晚平日裏泰半時候都是個溫柔而恬淡的小姑娘,但這小姑娘也有嬌恣的一面,譬如說他們住在薊州的時候,因為剛剛收服了一支驍勇的匪兵,他每天都要早出晚歸操練士卒。

女孩兒就每每坐在堡樓的高高的墻垛上,望著他回來的方向。

橘金的晚霞從天際垂下光暈,鍍在女孩兒被晚風徐徐吹起的裙角,而他打馬從墻下走過,仰頭看她,他知道自己面上也是緊繃繃的,按捺著高聲訓她:“胡鬧,什麽危險的地方都亂坐,明日把你鎖在府裏。”

陪了他許久的戰馬也知道他的心意,忽然加快了速度,他三步兩步地跨上城墻,女孩兒背對著他,仍然坐在那裏。

他放慢了腳步走過去,勉力維持著聲音的嚴厲,一面伸出手去,道:“阿晚,來跟哥回家。”

女孩兒笑盈盈地回過頭來,叫他“七哥”,露出一張傾城艷絕的容顏。

一雙長眉斜斜地飛入鬢中,杏子似的眼裏波光如寒星般明亮。

他如遭雷殛,“蹬蹬蹬”地連退了幾步,猛然坐起了身。

眼前還晃著那個少女一雙明媚清亮的眼,殷長闌不由得頭痛地揉了揉額角,低聲道:“荒唐!”

李盈應聲走了進來,輕聲道:“大家醒了?”

殷長闌沉沉“嗯”了一聲,閉了閉眼,長長地籲了口氣,問道:“今日宮中可有什麽事?”

鄭太後是個十分懂得怎樣頑得新鮮又盡興的貴主。

通明湖裏的碎冰都被她提前吩咐人清理過了,到容晚初乘著輦車抵達棲雲水殿的時候,湖上已經停了三艘彩繡輝煌的畫船。

夏日裏紗帷水簾的高閣換了面貌,圍上了大紅和羽灰的氈簾,搭著雕雀翎美人靠的船舷上,正有兩個小姑娘靠坐在一處,擎著輕竿朝冰湖裏拋鉤子。

瞧見容晚初過來的時候,有一個還呆呆的,仿佛看得愣住了,教另一個在背後狠狠拉了一下衣袖,才如夢初醒般跟著同伴站起身來,有些拘束地屈膝行禮。

容晚初不以為忤,含笑道:“免禮。”

說是小姑娘,容晚初自己今年也不過十五歲,其實年紀上都大略相仿。只是比起她的一段氣度風儀,就顯出這兩個秀女的青澀來。

——之所以說是秀女,蓋是因為兩個女孩兒都披了件水蔥色緙絲的鬥篷,緙絲是上造的貢料,宮人是決不能沾身的。

她笑著問道:“這時節在這湖裏可釣的成魚?”

這一回卻是那呆的應了話:“回娘娘,婢聽公公們說通明湖中有冰魚,想來是能釣的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