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憶王孫(2)

容晚初語氣平淡,仿佛並沒有什麽別的意味。

陳滿卻被她問得舌尖都有些發苦。

明明昨兒什麽都還好好的,因為秦大姑娘終於要進宮了,陛下高興起來還多喝了一壺酒,把桌上擺得齊齊整整的奏折掃了一地,說“誰要看這敗興玩意兒”,只等著夜裏要“洞房花燭”。

誰成想夜裏到了秦大姑娘……不,秦昭儀宮裏頭,兩個主子吃吃喝喝快快活活的,瞧著說話也說得好好的,不知道怎麽的,萬歲爺忽然就厥了過去。

可是這話,他就是再有十個膽子,也不敢就這樣對貴妃娘娘說出口。

升平皇帝在諸兄弟中行七,過了年才十九歲,尚未及冠的年紀,做皇帝雖然不至失於“主幼國疑”,但也是本朝數得上的年輕新君了。

當日先帝倉促崩逝,臨終之時,曾點容、程、霍、甄四位顧命大臣,輔佐新皇。可惜儲君未即位便暴死,諸皇子靈前奪嫡,有在大庭廣眾之下死於親手足劍下者,有莫名其妙地死於後宅床榻者,有暴疾者,有自盡者……

在一眾兄弟中毫不起眼的今上,卻因為得到了三位顧命大臣的一致推舉而登上了皇位,改元升平。

四人中唯一沒有薦舉今上的老臣程無疾告老還鄉。

而今上登基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大選秀女充實後宮,更直接點了三位支持他上/位的權臣家中的嫡女,聘以一品高位。

在貴妃容氏、德妃霍氏、賢妃甄氏之下,另有一位九品太史司歷家的女兒秦氏,以陪侍三妃的媵侍的名義一同入宮,被封為昭儀。

三位重臣之中,容玄明聲威最盛;四位宮妃之中,容晚初位分最高。

昨夜是入宮第一天,升平皇帝卻棄了三位一品夫人,召幸了秦昭儀。

他便是個眼界只有一條縫那麽寬的閹奴,也曉得這一回原本是陛下傷了鳳池宮的臉面的。

他斟酌著詞句,低眉順眼、含含糊糊地道:“昨兒夜裏萬歲爺在夕雲宮裏,用了一回膳,同秦昭儀說了幾句話,原都好好的,不知怎麽就昏了過去。”

貴妃半晌都沒有說話,陳滿低著頭,鬢角沁出了細細密密的冷汗。

有宮人端著托盤輕手輕腳地走進來,目光落在容晚初和陳滿身上,仿佛有些無措地打了個轉,立在了地中。

容晚初已經招了招手,問道:“太醫的脈案怎麽說的?”

那宮娥屈下膝來,道:“回娘娘的話,是院正大人姑且開了方子,說給陛下吃一吃看。”

呈到容晚初面前的霽紅瓷盞,琥珀色的藥汁還冒著熱氣,草藥的苦氛並不重,很輕易就被周遭濃郁的龍涎香氣沖淡了。

容晚初卻道:“陳總管是陛下/身邊的貼心人,自然比本宮會服侍陛下。”

陳滿不由得籲了口氣,擡起袖子來擦了擦額角,老老實實地接過了藥盞,一勺一勺地喂著皇帝吃藥。

升平皇帝此刻全然沒有意識,五官都緊緊地皺著,唇也抿成了一條線,一碗藥十停裏倒有八停灑在了外頭,淡褐色成片地沾在嘴角。

陳滿抽了巾子替他擦拭,忽而聽到昏迷中的人嘴角微微翕動,仿佛念著什麽字眼。

大太監附耳過去時,依稀辨出是在叫著“阿誰”。

——陛下昔日與秦大姑娘相好,便是時常喚她閨名“阿華”。

陳滿的面色微微一變,直起了身子,目光悄悄在離床三、四步立著,再也沒有靠近的貴妃娘娘身上掃過,揣度著容晚初大約沒有聽到皇帝在昏睡中的呢喃,才暗暗松了口氣。

要陳滿說句心裏話,他跟著七皇子在王府裏,眼紅地看著別的皇子身邊的大太監呼風喚雨、斂財無計的時候,可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能住進這皇宮裏,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太監大總管。

可是不知道是他見識還太短,或者別的什麽緣故,對上這位貴妃娘娘,始終不自覺的心裏頭有些打怵。

容晚初卻沒有在這主仆二人身上多留心。

升平皇帝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情景,她不是第一次見到。

上一世裏,他病到形銷骨立,卻不舍得摧折愛妻秦氏,單像是報復似的點名要她近榻前侍奉,那腌臜狼藉的模樣,她也一樣平靜地看過了。

她與他之間早就沒有了一句話好說,若不是因為他到底是那個男人的血親族裔,或許她等不到容玄明造反,就忍不住早早地下手殺了他了。

她雖然站在禦床前,但目光一時有些失焦,想的全是前世今生種種微妙的同與不同。

相同的不過是這入宮的時日,和身邊的人罷了。

而意外倒下的皇帝,就如同這場突如其來的雪一般,讓她心中難以自抑地生出隱隱的不安和惶惑。

殿門口匆促淩/亂的腳步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容晚初轉回身去,就看到宮人擁著兩位顏色姝麗的嬪妃進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