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假面

不知不覺到了用晚膳的時辰,葉府廚房裏忙碌了一陣,下人們進進出出給各個院子送晚膳,今日二房大鬧了一場之後,府裏的主子大都沒什麽心情用膳了。

本來葉鴻生和葉錦程從許州辦差回來,是應該一家子一起吃頓團圓飯的,可現下葉老爺氣的回書房整理卷宗了,費氏自覺地沒敢去打擾,自己在屋裏用的飯。

要說最難受的還是大房,大夫人高氏回房後,怒砸了好幾個花瓶茶盞,對伺候的下人一頓責罵,過了許久方才平靜下來。

大爺喝的醉醺醺的,腿也疼,不愛聽大夫人罵人,尋了個漂亮的丫鬟給他捏腿,獨自享受。葉懷朗這次傷得重,把廚房送來的清粥小菜摔得稀巴爛,捂著嘴讓小廝收拾殘局。

大夫人心疼極了,可葉老爺和二爺葉錦程都已歸家,她還真不敢在這個節骨眼把柳氏怎麽樣,不止如此,她還得拿出態度來,親自把葉懷朗送去祠堂跪著,閉門思過。

回來之後,高氏越想越生氣,看著一桌子沒動過的菜,心裏忽然有了計較。

二房的人她動不得,不過他們大房可有個現成的出氣筒在呢。

她招手讓自己的大丫鬟霞兒過來,“我記得前院管下人房的那個李海是你同鄉。”

霞兒不知她想問什麽,但還是下意識點點頭。

高氏與她低聲耳語幾句,霞兒面上有片刻的猶豫和不忍,不過最後還是照著高氏的吩咐拿著錢找李海套交情去了。

葉府的下人房是府中單獨辟出來給最下等的家丁門房住的,就在前院不起眼的一個斜角,一排背著光的低矮磚房,吃的用的都是管事統一發放的,而大夫人高氏口中的李海正是這裏的管事。

葉家家底豐厚,養的下人不少,而今這裏已經住滿了,大多是三五個人一間,不過也有一個例外。

最西邊那間是楚淩淵進府時,大夫人特意交代留給他的,難得的單間,可房間裏空的約麽只剩灰土了,還是旁的下人看不下去了,給搬了一張舊床,一張瘸了條腿的桌子,還有硬湊成的茶壺和兩個茶杯。

這是楚淩淵來到葉家後的全部家當,他深居簡出,平日根本見不到人出門,葉錦元嘴上說收養他,但府裏沒人把他當主子看,甚至稍微得些體面的下人,他都不如。

那副瘦的只剩空架子的身體一度讓人以為他活不過當晚,神奇的是。第二日他照常出來領飯菜,並且這般活過了一日又一日。

下人房的人對此諱莫如深,他們都認為這孩子有些邪性,就說一點,從他住進來後,就沒有一個人能把他的臉看全乎的,那遮擋了半張臉的亂發哪怕刮風都沒揭起來分毫。

於是眾人自發地不去招惹他,不為什麽,越活在底層的人越明白,有些人和事不能深挖,多事意味著死得快。

李海並沒想到自己能從大夫人那裏接到這麽個活計,半個多月前那孩子進府的時候,大夫人讓他這裏騰出一間房,說是他們院子住不下了。

這還能是什麽意思,排擠唄。

府裏都傳那孩子是大爺在外頭與別的女人生的,大夫人整日對著自家院子裏的美貌妾室,已經夠堵心的了。再面對一個十二歲的私生子,不瘋掉才怪。

於是在大夫人的故意算計和大爺的不管不問之下,楚淩淵就淪落到這麽個地方。

李海掂量著手裏的食盒,心裏想著事,險些一腳踩空了,大夫人是真狠,這食盒裏裝的不是什麽下了毒或餿了的飯,而是一盤子活蟲子,爬來爬去能動的那種,他想起方才底下的人挖完蟲子裝來給他看的場面,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李海搓了搓手臂,走到楚淩淵房門前,象征性地敲了兩下門。

沒人應,他推門就進去了,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同情心,他也有,可同情心不能讓他放棄換個油水豐厚差事的機會,他這管事的名字說起來好聽,其實遠離各位主子,成日跟這些底層下人打交道能撈著什麽好處。

李海深吸了一口氣,忍著惡心進了門,屋裏雖然空落落的,但那股子返潮發黴的味道沒有了,聞起來幹幹凈凈的,像雪的味道。

李海一個南方人很少見到雪,可他莫名就覺得這屋裏有一股大雪後的清新冷香。

桌上幹幹凈凈,連一滴水漬都沒有,他覺得不對勁,一個大活人,怎麽連生活在這裏的痕跡都找不到。

屋裏沒人,靜的可怕,李海很有些小聰明,直覺危險,就要退出去,可他剛轉個身,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剛才還空無一人的門口站著一個半大的少年,很瘦,一身灰黑的衣服晃晃蕩蕩罩在他身上,有些滑稽,李海不敢笑。

少年掀起眼皮淡淡瞧了他一眼,李海頓時覺得骨頭縫裏都凍上了冰碴子,冷,不是因為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