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生殉(第2/3頁)

再次醒來,她聽見斷斷續續的說話聲,耳朵貼在棺壁上,才勉強聽清了外面的人說話。

“我家姑娘說了,辦好這件事,你們朱家該得的好處不會少。”

“請葉姑娘放心,這次正趕上我家老太爺沒了,現成的借口,不然我還得多費些心思呢,也算這女子識相,死也不給人找麻煩。”

這聲音太過熟悉,葉蓁蓁努力分辨,聽出這人正是葉靜怡身邊的婢女蓮香,與她說話的應該是她來沖喜這戶人家的主母王氏。

看來葉靜怡早就算計好了,她原先一度以為是自己運氣太差,剛嫁過來老太爺就死了,給了朱家逼她殉葬的借口,卻原來,哪怕朱家老太爺沒死,葉靜怡也會想別的辦法,讓她死在朱家。

她的眼前漸漸模糊,外面的說話聲也聽不真切了,葉蓁蓁心灰意冷的想,她這一生正印證了王氏說的那句話呢,不給人找麻煩。

她習慣了遇事逃避,畏縮不前,習慣了對不公之事容忍,退讓,從小母親叫她懂得保全自己,百忍成金,她也一直都是這麽做的,可忍讓並沒有換來老天垂憐,給她一條生路。

她膽小懦弱的性子將她所有的生路全部堵死了,不說別的,在揚州時,哪怕有一次對楚淩淵施以援手,報以善意,他們一家也不會淪落至此。

談話聲停了,王氏高喊一聲:“封棺,下葬。”仆役走過來將棺材四角釘上長釘。

敲擊聲斬斷了葉蓁蓁所有的希望,奇怪的是臨死前的這一刻,她反倒平靜下來,腦中紛亂的記憶都已經模糊不清,唯獨楚淩淵那張總是被亂發遮了大半的臉愈發清晰。

那應該是他剛到葉家時的樣子,葉蓁蓁忽然想起,她六歲那年落水時,仿佛就看到了這張臉,那時候她順著大堂哥葉懷朗的意思指認楚淩淵推她落水,其實她心裏有過猶豫,但因為膽小怕事沒有說出來。

現在想來,她睜開眼睛時隱約看到楚淩淵的臉。

他沒有推她,是楚淩淵救了她!

葉蓁蓁心中愈發沉重,他救了她,她卻因為懦弱,一句違心之言叫他受了罰,在她院中跪了一夜。

走到今時今日的地步,她原來是有委屈的,可此刻一切的委屈都變成了痛恨。她痛恨自己,以前畏懼逃避的時候,總想著自己並沒有害過人,總還算是良善的。

可現在才發覺,那都是自欺欺人,誰說她不曾害人,她做了忘恩負義之事,她因為自私軟弱,害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葉蓁蓁的眼淚再也壓抑不住,為這如跗骨之蛆一般纏繞的黑暗冰冷,為過往面對別人強勢時的每一次退縮,為自己識人不清,不分黑白,葬送這一身,一命。

她知道自己死了,葉靜怡也不會兌現諾言救她父親,而父親經歷母親和弟弟之死,又斷了腿,丟了官職,身陷牢獄,連番打擊之下,再得知自己的死訊,也會失去生的意志。

他們這個溫暖的小家,最終還是散了。

淚水劃過耳畔,一陣冰涼,朱家的仆役已經把棺材放進坑裏,填土掩埋,窒息感隨著土層加厚越來越重。

葉蓁蓁的眼皮越來越沉重,閉上眼之前,她想到了自己短暫的一生,卻又好像什麽都沒有想。

燕京的冬天太冷了。

一聲嘆息之後,整個世界歸於平靜。

*

冷,太冷了。

葉蓁蓁有些困難的睜開眼睛,眼前都是燭火晃出來的暖光,她怔了一瞬,心道,自己死前竟還不肯放棄希望,幻想出這片光來給自己取暖。

不對,她後知後覺,當真感受到了暖意,甚至真實的燙的她口幹舌燥,頭腦暈眩。

為什麽這麽熱,她急的揮了一下手,沒有預想的堅硬冰冷,但依舊被什麽阻礙著,動彈不得。

她這才看見,自己身上裹了好幾層厚厚的棉被,渾身粘粘的,都是悶出來的汗。

“呀,五姑娘醒了,快去稟報老夫人,二夫人。”

那婢女剛說完,便有人撩起門簾子從外頭急急忙忙跑進來。

人還未至床邊,聲音裏已經帶了哭腔。

“囡囡,我的乖女兒,你可醒了。”

二夫人柳氏抱著女兒不撒手,她這一抱,葉蓁蓁終於喘得上氣了,她燒的渾渾噩噩的,在柳氏懷裏呆呆的偎了一會兒,才弄清楚自己所處之地,不再是漆黑冰冷的棺材,而是她的閨房,她在這裏住了十多年,自然熟悉。

她怔怔地看著自己縮小了一圈的手,半響說不出話。

女兒異樣的沉默讓柳氏止住了哭聲,她心疼的摸著女兒的臉,見她依舊呆呆望著自己的手,眼睛裏也沒了往日的光彩,不由心生恐懼。

“囡囡,你看看娘,你說話呀。”

柳氏心中分外無助,她怕的是女兒真的燒糊塗了,婆婆本來就不喜她們母女,如今夫君又未回來,女兒因何落水至今沒有查清楚,若真是大房那幾個孩子幹的,恐怕婆婆偏心不會給她們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