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七十七個小瘋子

呼嘯山莊的外邊,是被無休止的呼嘯的風吹得傾斜寥落的冷杉樹。

還有荊棘叢生的路邊的景致,連同石板縫間毅力生長的無休止的雜草。

哈裏頓從小便見慣了這樣荒僻又有著懾人壓迫力的景象。

從那總是會把窗戶和門吹得吱嘎作響的呼嘯的風,到莊園前面曾被他亂塗亂畫的磚和雕塑……這座據說是1500年時建造的牢固的呼嘯山莊,如同一位頑固的士兵,可悲地駐守在此,從未因這冷風驟雨而坍圮,卻一點點顯出破敗和孤僻來。

他的心情從未由此復雜。

也是第一次以一種全然不同的眼光回頭看著這座呼嘯山莊。

他從未見過這座山莊繁華的模樣,那種賓客不絕、觥籌交錯的情景,從他誕生起就從未存在過。

在被鎖起來的雜物間裏看到的所謂歐肖家族的發家史和族譜,也分好沒有能夠顯示出一點家族的榮光來。

這是希斯克利夫的莊園,這位皮膚深色的吉普賽人血統的男人,占據了這座莊園,同時擁有著另一處畫眉田莊。

倘使,這座屹立在偏遠高地的呼嘯山莊是守崗的士兵,那畫眉田莊便足以稱得上是格外整潔又好看的紳士了。

可惜,它們都是希斯克利夫的了,於是,它們也變得一樣面目可憎——

像是靈魂都被殺死的可悲的人兒。

哈裏頓的前十幾年裏,幾乎整日在無休止的辱罵和勞作中度過。

他過得像個下人一樣,不對,他就是個下人。

被希斯克利夫揮之即來呼之即去的受氣包可憐蟲,也因此,他從未停止過憎恨和埋怨。

哪怕是藏在心裏的憤怒,他都始終未曾止息過怨懟。

只是有一天,他發現了一個可以讓他發泄的地方。

又有一天,他碰到了一位放著羊的體面的小姐。

當那位可愛又善良的小姐說要教他念書識字的時候……

就像是一個頑固又調皮的男孩終於意識到自己長大了一般,哈裏頓忽然就覺得自己不一樣了。

他那天愣了很久,便是做活時發呆被仆人約瑟夫辱罵抱怨了,他也出奇地沒有生氣。

他感到自己是平靜的,他像是突然被從山莊的詛咒中出來了一般,從無限的陰霾和散不去的陰雲裏,他的心似乎被彩虹和陽光所包裹。

他第一次意識到,他不該如此——

不是因為他開始識了字,就顯得不一樣了。

而是他意識到,自己其實是弟弟林頓和妹妹凱瑟琳的兄長。

盡管也許他們兩個並不認可,可他確實應該是一位兄長。

他頭一次覺得,自己該為自己過去天真的又充滿著怨恨的童年和曾經做一個道別。

曾經調皮的男孩第一次渴望拋棄自己不懂事的過去。

他想成為一個有擔當的男人了。

他想從一個男孩,成長為一個男人。

於是,他開始思考,開始盡力地向瑪麗小姐多學一點東西。

同時,他也開始一點點地關注——

瑪麗小姐,是怎麽看他的呢?

他會不會覺得曾經怨天怨地的自己,十分的可笑?

……

雖然面對呼嘯山莊的熟人們時,他仍然是那般的脾性,但他知道,自己已經一點點地變得不一樣了。

“痛苦是我的名分,狠毒是你們的本性;現在,來折磨我吧,我毫不在乎!”

哈裏頓沒有普羅米修斯這般偉大的心境,卻莫名地能夠把自己從那種沒完沒了的壓抑的糾葛中嘗試著一點點地把自己拯救出來——感謝瑪麗小姐。

在這樣的情況下,面對林頓寫給凱瑟琳的情書或是兩個人私下裏的交往,哈裏頓甚至都能夠感到十分平靜。

有時候,他甚至會產生一點的羨慕情緒,而非約瑟夫那種咒罵和憤恨,但那又如何呢?便是他們這般偷偷地談著戀愛,也無法改變什麽。

“隨他們吧。”

哈裏頓很多時候都能夠以這樣的態度面對了。

他以為自己已經成長到了一個足夠理性的或是有些冷血的程度。

他知道,在呼嘯山莊的每個人都被那種仇怨糾纏著,每個人都是受害者,然而每個人也都是加害者。

大家就是這樣彼此傷害的,哈裏頓未曾與他們計較他們在享受他的勞動和苦力時他受的苦楚,這便已經很好了。

他們沒有什麽兄弟姐妹的情深的。

暴雨驟降,狂風大作。

這樣的天氣,是不適合出門的。

可是哈裏頓依然不顧凱瑟琳的咒罵,跑了出去。

唯一的正式傭人約瑟夫去找醫生了,而哈裏頓……

他只是覺得一刻都無法在這個家裏呆下去了。

希斯克利夫強迫凱瑟琳嫁給林頓。

可傻子都知道林頓那麽虛弱的身體根本不可能結婚生子。

最重要的是,林頓生病了,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傳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