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彈箜篌(第2/3頁)

由此可想而知,當定西侯五十高齡的老妻子老蚌含珠,耗費九牛二虎之力給他生出了個帶把的兒子後,定西侯聞訊欣喜若狂,激動得老淚縱橫,做出數九寒冬的大冷天裏扒光了上衣出去一口氣狂奔八十裏的著名事跡,也就不是完全不能理解了。

可惜能理解是一回事,一想到定西侯“愛子若狂”的諸多事跡,裴度就忍不住就感到自己額角一脹一脹的疼。

但無論如何,今日之事,定西侯世子既能做得出來,那便實在是死不足惜。

——這還是在燕平王府,旁人家裏的地界上,王妃的生辰宴裏,定西侯世子都膽敢強辱閨閣女子之事,往常在他家自己府上,還不知道能做得有多過分呢。

裴度自覺鐘意這件事做得沒什麽可說的,定西侯世子死便死了,死了這世上還能少一個禍害,但這事想和平收場,終究還是有些為難,裴度想都不用想,以定西侯對自家唯一的“獨苗苗”香火的重視,若是讓他知道了此事與鐘意有相幹之處,鐘意必會被他逼得走投無路,上天入地、求助無門。

畢竟,一個戎馬半生的老侯爺歇斯底裏的瘋狂報復,絕不是現在的鐘意能承受得了的。

所以裴度看到定西侯世子屍首的那一刻,腦海裏浮現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先把這件事壓下去再說。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這麽大的一個人究竟到哪裏去了?這就得你們定西侯府自己慢慢找去了。

裴度既然決定了要將此事悄無聲息地強掩過去,便迅速吩咐了下去,讓下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快地按下了在場的其余所有見證者,一律收押帶走,在定西侯府的事情解決之前,就先老老實實地在詔獄裏待著吧,時日或長或短,那便全看個人造化了。

現在裴度略微心煩的是,他本無意這麽快便對西邊的兵權下的,江南的案子還膠著,裴度又有心重開昔年被他父皇哲宗皇帝下令終止的“福船新法”,江南一帶多人,嘴皮子一個塞一個的溜,“福船新法”動了原來那些門閥大族們的利益,到時候又少不得你來我往地打上幾回嘴仗,屆時朝廷上必然是折子滿天飛,有用的未必有幾個,借生事、借勢彈劾的倒會全出來現上一回形。

裴度想想就煩,他是最不耐煩與人打字官司、搞唇槍舌戰的,但重開福船新法不是他一句話便說開就開的,事涉國之法度,更需字斟句酌,徐徐圖之,不然從法條落定到實際執行,稍稍有須臾差錯,就可能會遺患無窮。

——屆時損害最深的,則必然是最底層的普通百姓,故而,更要求最終拍板做決定的皇帝要萬務慎重。

所以,裴度本是想把別的事兒都先放放,借著“福船新法”重開的契也將江南官場重新梳理一遍,徹底捋順服了,再顧慮旁的軍政。

但現在卻是不趕巧了,定西侯世子的死就如一顆埋在地底隨時會轟然引爆的雷彈,就算是裴度掩蓋得再好、再是天衣無縫、定西侯本人再是愚蠢、再是一時片刻查不過來,裴度卻也絕不可能再心寬地任由對方在兵部掌權、西邊揚威了。

其實大莊的歷代皇帝一貫對上了年紀的老將會待以十分之優容,畢竟站在沙場舍生入死,能一路路挺過來活到最後的皆是少數,裴度也對定西侯本人並沒有太大的意見。

而且公是公、私是私,定西侯本人也就是在女色上濫而無忌些、對唯一的兒子過於溺愛了些,私德雖有不堪之處,但也沒到罪無可赦的地步,且對方為大莊在西邊堅守了那麽多年也確是事實,更何況軍本就多莽漢,要真以臣的標準逐一勘論品行,最後能達標留下來的或許還比不上洛陽城裏每年能被擇優入選的太學生多……

但怎麽定西侯就偏生出了這麽齷齪的兒子?還獨獨就生了這一個。

不過也幸好就只生了這一個,裴度轉念卻又想到:一個定西侯世子便能讓人惡心到這般地步,若是再多來幾個和他一般性情的親兄弟……那情形,簡直讓裴度徹底無法想象了。

思來想去,裴度還是覺得此事略有些棘,回到添音台後,猶豫半晌,他躊躇著讓人在案上鋪了墨來,對著空白的宣紙發了許久的愣,才緩緩地落下——

“外祖尊鑒。

暮春猶寒,伏惟外祖尊體起居永福,孫與府皆各循如常,侍奉外祖母康寧外,乞免老遠念…………張侯老矣,恐不能久戰,故青、雍兩州事,還望外祖出面擔待……”

鐘意在靜室沐浴更衣罷,尋到添音台來時,正正聽到裴度站在窗前的書案上折信,一邊折,一邊緩緩地對下人吩咐道:“送去雍州,請長寧侯親自過目……就說如有必要,朕在洛陽恭候,待他回京,見面一敘。”

長寧侯?鐘意一怔,長寧侯傅懷信是武初傑裏唯一一個長壽至今的,或者說,他不爭不搶、低調做事的性格,讓連先帝哲宗那般雞蛋裏挑骨頭的人都無處下,故而能在武宗皇帝駕崩後尚能得以“安享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