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第2/2頁)

他悄聲回院裏換了衣裳,駕馬就溜了出去,打聽到顧長鈞今日在寶香樓和官員飲酒,他便叫人清了樓下的場,自個兒守在靠門的座位,一等就是大半天。

今兒席上用的是金莖露,入口甘甜清淡,後勁卻不小,出來一吹風,縱顧長鈞海量,仍不免有些暈眩,在幾個官員目送下上了馬車,才駛出巷口,就聽後頭有人連聲喊他。

“顧侯爺留步!”

北鳴回頭一瞧,見是羅百益,登時嚇得魂飛魄散。這主兒他識得,侯爺可不太待見這位。

顧長鈞伸手撩了簾子,見北鳴一臉的一言難盡,他眉頭輕輕蹙起,身後羅百益已縱馬追上,俯身湊近車窗堆笑道:“顧侯爺過年好。”

顧長鈞眸子微頓,緩緩撂下車簾,隔簾傳出疏淡的聲音:“羅將軍有事?”

羅百益嘿嘿一笑,推了把一旁的北鳴,勒著韁繩隨在車畔,含笑道:“湊巧遇上顧侯爺,這不,大年下的,想請侯爺喝頓酒,一塊兒樂呵樂呵。”

那邊廂北鳴驚掉了下巴,車裏的顧長鈞也意外十足。

他幾乎以為自己是飲多了酒泛了醉意。若沒記錯,他與這位不但沒交情,甚至還鬧過幾回不愉快吧?上回賑災,也是這位幾回在中間使絆子想給他難堪?

顧長鈞嘴角微牽,似笑非笑道:“顧某今日不得閑,來日罷。”

不過是一句推辭之言,再蠢的人也當聽出其中疏遠之意。那羅百益卻不在意,笑笑道:“也好!那明日羅某攜禮至,顧侯爺可要賞個面子。”

顧長鈞頓住,半晌沒有出言。

羅百益哈哈一笑:“顧侯爺,那羅某明兒再來叨擾。”

抱一抱拳,駕馬去了。

北鳴半晌方回神,望著羅百益去的方向,湊近了車壁道:“侯爺真答應與他喝酒?”只怕他沒安好心啊……

顧長鈞捏了捏眉心,頭在隱隱作痛,心想,自己別是真醉了吧。

**

安平侯府,幾個幕僚聚在柏影堂次間議論著羅將軍今日舉動的用意。

鬧鬧吵吵,總理不出個頭緒。

顧長鈞在裏間換了寢衣,頭有些痛,便不大想出去聽了,他隨意披了件袍子在肩,走近小窗瞧了瞧天色。

天黑下來,陰雲籠住了月,玉蘭稀稀薄薄地綻開了,有微弱的香味裹在猶覺冰涼的空氣中。

做官久了,也難免覺著膩。生命大半時間都用來爭來鬥去,說真的,他也會覺著累。

只是這道兒既走上了,沒那麽容易停下步子,如今偌大侯府上下這些人都指著他過日子呢。

顧長鈞不是個會傷春悲秋的人,這念頭也只是偶然在心頭閃一閃,片刻也就歇了。

他閉窗回身,喊北鳴過來叫外頭散了,換了衣裳,決心去內院瞧瞧母親。

錦華堂外,落雲扶著周鶯正往外走。遠遠見北鳴提燈走在前頭,落雲低聲提醒:“姑娘,侯爺過來了。”

周鶯忙避在一旁,蹲身下去行禮:“三叔安…”

顧長鈞點點頭,徑直從她身前走過去。

周鶯垂頭沒敢瞧他,待他去得遠了方起身繼續行路。

落雲不免笑勸她:“姑娘太緊張了,侯爺又不吃人。”

周鶯抿了抿唇。不吃人,可比吃人的還可怕。

已經記不清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做那個夢,夢裏的三叔,穿一身黑衣,手握長劍,臉上濺了許多許多別人的血。

他看過來的目光,似是要將她也趕盡殺絕。那是她有生以來見過的最可怕的眼神。

直至如今,她都不敢與三叔對視。見著他就不自覺地聲音發顫,腿抖,這毛病想來一時半會兒是改不成了。

顧長鈞請安畢,陪著老夫人說了會兒話就回了柏影堂。

北鳴端了只壺進來:“侯爺,鶯姑娘叫人給侯爺備了醒酒湯,叫小人煨在泥爐上,等侯爺來了盛給侯爺喝。”

顧長鈞看了眼盛出來的湯水,他依稀憶起,過去也曾有許多次,他在外飲了酒,桌上就準有這湯備著。

他從沒注意過的那個女孩子,已經默默地為他、為這個家做過很多事。

顧長鈞手裏拿著書,默了片刻,方用極緩極緩的聲音道:“放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