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6章 風骨

如此喜事,自是少不得說道幾句。

傅太師坐在椅子上,端著茶盞,垂著眼皮子慢慢抿著。

若不是他多少知道聖上的心意,他這會兒也會覺得“承祐”是個好名字。

可偏偏,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蔣慕淵之前說的那些話,傅太師全聽進去了,作為三朝元老,他豈會不希望朝政穩固、傳承順利?

在他這個位子上,最怕的就是一著不慎,傅家那麽多年的基業都砸在裏頭,他這把年紀死了也就死了,可子孫們怎麽辦?

這一年多他催著聖上立儲,已經品出味道來了,他前回明晃晃把“立三殿下”說到聖上跟前,聖上給了他一堆話來搪塞。

聖上無心立長、也不願意立賢,傅太師即便無法掌握聖上真正屬意誰,但他清楚,這個不占著長、也不最為賢的人要承繼大統,必然是一片腥風血雨。

彼時,傅家選誰?

君為天,可若天不賢,他為了忠誠全盤接下,真的能保傅家嗎?

哪怕保住了一時,又能保住多久?

即便真的保下了血脈和所謂的風光,能保得住名聲、保得住風骨嗎?

過些年,他去了地下,見到列祖列宗時,他能不能問心無愧?

這些日子,傅太師一直在琢磨這些,甚至私下裏與另兩位三公敲邊鼓著說了幾句。

能登三公之位,馮、曹兩家亦是根基深厚,這些全是幾代人辛苦經營來的,誰也不想毀在自己手上。

本以為,風風雨雨都過來了,只是沒想到,臨到了這把年紀,竟是如此的操心。

權利跟前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可言,蔣慕淵是聖上的親外甥,聖上今日都如此“警示”,而傅家只是朝臣。

傅太師緩緩擡起眼,看了幾位殿下一眼,真拋開了孫祈和孫睿,余下的這些裏頭,到底有哪一個,是既順了聖上的心意、又讓傅家不失前程亦不失風骨的……

這不就是沒有嘛!

真有那麽一個,聖上立儲就行了。

趁著殿下年紀還輕,其他皇子們的羽翼也未豐滿,把人定下來,他們這些老臣還使得上勁兒,好好指導、培養個十幾二十年的,也不失為一條路子。

聖上不這麽做,要麽是他屬意的那一位資質委實太差,性格又偏得根本不肯聽他們這幫老古板指揮,要麽就是像八殿下、九殿下那樣還在榻子上爬……

如果真的能在榻子上爬出個有本事的來,那也勉強能算了皆大歡喜,畢竟,以傅太師來看,讓幾位殿下有了爭位的心和路子,就已然對傳承大業不穩當了。

他放下了茶盞,苦笑著搖了搖頭。

老年人思慮中,他也確實要再多想一想。

傅太師正思索著,邊上一位老大人喚他,道:“您家的曾孫女兒抓周,小公爺夫人是趕不上了。”

提起自家念姐兒,傅太師的臉上有了笑容。

一轉眼,就一年了。

以顧雲思和顧雲錦的親密勁兒,傅家本可以把姐兒抓周多拖一個月,等顧雲錦出了月子好來觀禮,可惜,傅敏芝一直喊著不看到姐兒抓周就不出閣,江南霍家那兒真心求娶,愣是從顧雲思孕中等到了今年。

婚期早就合了,彼時壓根沒想到日子會撞上,傅太師這會兒哪有臉再去說改期,只能如此了。

念姐兒抓周,親友們圍了一圈,顧雲錦自個兒去不了,壽安倒是歡歡喜喜地去了。

姐兒二話不說,抓了一支竹筆。

大夥兒說著吉祥話,傅太師看著姐兒手中的筆,深吸了一口氣。

君子當如竹啊,氣節、風骨,才是傳承的根本。

他們念姐兒都知道的事兒,他這把年紀了,卻想不轉呢。

壽安回了國公府,把念姐兒抓周的狀況描繪給顧雲錦聽,說完,輕輕在哥兒手上點了點:“我們祐哥兒以後會抓什麽呢?”

顧雲錦忍俊不禁。

她自然也看到了聖上賜名的那紙軸。

名字背後的意思,顧雲錦一開始沒有全部領會,還是隔了兩天,突然想起來的,彼時心境,自是無比復雜。

可正如蔣慕淵說的那樣,這份庇祐,天家不給,他們做父母的自己給。

臨近七月,天氣越發熱了起來。

軍報日日送抵京城,戰事狀況,一如這天氣一般。

先是一直龜縮防禦的董之望和孫璧突然出兵了,許是覺得余將軍麾下主力都被肅寧伯調去支援蜀地戰事,南陵想要搏一把,趁著夜色突然開了城門,想沖擊朝廷的前沿駐軍。

孫璧此舉確實出乎了余將軍的意料,但老將帶兵,最是知道戰場上什麽再是反常的舉動都有可能發生,這種情理之中的狀況也不算耗無防備,只是叫敵人沖了個先手,戰損比預計中的大一些。

不過,孫璧奇襲未成,損失更大,尤其是士氣上的打擊沉重,哪怕孫璧和董之望要繼續嚴守,南陵民間和官場,必然會越發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