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凜冽的寒風在山澗裏呼號了一整夜,朝霧昏迷到後半夜再次醒過來。

她第二次昏迷後做了個很長的夢,夢境時而清晰時而模糊,仿佛以一種古怪詭譎的方式領著她走完了現有的一生。

步伐顛倒,裙裾翻震,快慢遞進。

等落到終處,是高位。

朝霧在夢終後驚醒,腦子裏回閃夢裏所有的畫面,再想細細深思時,卻發現竟都記不起來了,散得像霧一樣快。

最後唯一落了輕痕在她腦海裏的,是她肚子裏的孩子長大後,帶著她重新站回了人尖兒上。而那所處的高位是什麽,也不清晰。

油燈細弱的火苗微光罩著草屋一角,光影輕輕地晃。

朝霧躺在床上發怔,眼珠子木得像擰幹了墨汁的灰毫,枯著不動。而她腦子裏,來來去去回響一個聲音:把孩子生下來,活下去。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不知道這麽想了多久,也不知道想了多少遍,朝霧深吸一口氣,撐著身體裏僅剩的最後一絲力氣,撐起胳膊坐起身,掀開被子下床。

這會兒是嚴冬,腳一伸出被子就覺出冷意。屋裏雖生了暖爐炭盆,但也不及藏了湯婆子的被窩裏暖和。她不自覺地輕輕抖一下身子,放腿下床,趿上鞋。

下了床還沒走上兩步,身體裏的力氣撐不住,腿腳發抖,腿彎處一軟,整個人又撲在了地上。悶悶的一聲響,驚醒了坐在土炕上靠墻而眠的樓驍。

樓驍非常警覺地睜開眼睛,同時本能反應一樣,伸手一把抓起放在旁邊的劍。借著油燈微弱的光線看到是床上的女子起了床,他才松口氣。

樓驍猜想著她的意圖,放下手裏的劍下了土炕來,到她面前直接把她抱起來,仍往床上放,對她說:“你若是想下山,也得養好身子再走。夜裏風冷,就你這風霜不經的模樣,完好的身子也未必走得出這地界。”

被樓驍抱著放到床上後,朝霧立馬往後挪了一下,明顯是不太適應和男子這樣接觸。她伸手捏住被角,輕輕往身上扯一下,低眉斂目好半天,低聲開口道:“我餓了。”

樓驍看她醒了撲在地上,還以為她又是要一副活死人的模樣下山。聽到她說餓了,這又松了口氣,“你等會兒。”

樓驍打了簾子出去後,朝霧坐在床上,借著油燈的光線又轉頭看了看自己所處的環境。茅草屋裏擺置不多,十分清寒。

她不知道這是哪裏,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白天醒過來的時候沒心思多想,這時也才真正有心思想這些問題。

她想,她沒死成,是她父母手下留了情,終是下不去手要她的命,還是她自己命硬呢?

靠在床頭木木想了一會,門板門簾響動,出去的黑衣男子又進來了。他手裏端著坡口瓷碗,在微暗的光線下浮著光,淺淺的白。

“給你熱了飯菜。”

樓驍把碗和筷子都送到朝霧手裏,自己轉身去油燈邊。光線太暗,他把燈芯擰長些,又挑了挑,屋裏頓時明亮起來。

原樓驍和柳瑟晚上都不點燈,什麽都要錢,這燈油也不是天上掉的。今晚因為朝霧在,樓驍才把燈留著,但只留了一點燈芯。

朝霧坐在床上,捏著筷子吃一口飯。

言侯府裏規矩多,她是打小被規矩框著長大的,吃飯也便十分秀氣,慢慢地夾,緩緩地嚼,一點聲響都沒有。

樓驍坐在土炕上看她吃飯,只覺好看也好玩兒,忍不住在嘴角掛上笑,不知何時又捏了幹草枝咬在嘴裏,懶洋洋的。他渾身上下都有一股子不同於朝霧的散漫氣,但模樣生得好,笑起來便格外耐看。

朝霧沒和陌生男子這麽共處一室過,更沒有被哪個陌生男子這麽看過。世家大族裏的公子哥兒,瞧人也不會這麽瞧。知道這裏不是言侯府,她默默低頭吃飯,並不出聲說什麽。

碗裏粗糧淡飯,和言侯府的飯更是不能比。即便在嘴裏嚼碎了往下咽,朝霧仍舊覺得刺嗓子。但不吃這個就沒別的吃,她餓得很,只能一口一口往下咽。

吃得大半飽,身上有了點力氣。

朝霧放下筷子,整齊地搭在碗沿上,要起身。

樓驍眼色活,下炕到床邊,直接拿走她手裏的碗筷,“你歇著吧。”

轉身出去放到外面的桌子上,回頭再進來。

朝霧坐在床頭沒有動,背靠木柵墻,片刻問:“這是哪兒?”

樓驍仍坐去炕上,撿起炕桌上的橫笛無意識地把玩,對朝霧說:“一處荒山,也不知算哪個州哪個縣,最近的縣城是和州縣,在五十裏開外的地方,再近些,有個溫水鎮。”

朝霧斂著眸子,雙手交握,掖在被子上,又問:“你救了我?”

樓驍不講那些虛禮,說話的時候直看著她,“對,在山下西邊不遠的一個破廟裏,裹著褥子包著草席,你那是……被人扔在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