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蔡文高趕緊讓姜峰去捉張興和梅姨口中那個早已逃遁他鄉的穩婆,自己則留下來聽故事。

一樁樁十多年前的舊案被慢慢揭開真相,所有人都下意識放緩了呼吸,生怕打擾到梅姨的思緒。

外頭的雨還是淅淅瀝瀝的下著,合著灰蒙蒙的天,好像有誰在哭。

梅姨的嘴巴被燒壞了,一開合大半張臉都跟著抖,沒辦法像正常人那樣自然發聲,導致她的個別音節有些扭曲,陰雨天聽起來格外難受。

“方姨娘原本是鄉間農戶的女兒,窮的了不得,因有一年何老爺去外地買賣偶然遇見她在泥地裏賣魚,執意要納回家做妾。姨娘進門時,何家已經有一個姨娘和屋裏人在頭裏了,聽說還有兩個沒名分的,也跟老爺不清不楚掛著。何夫人固然不熱情,卻也不似想象中那般苛刻,我們也都松了口氣。”

“姨娘來時身邊只帶了一個自小長大的小姐妹,我是來時路上買的,因家裏窮的揭不開鍋,又是女孩兒,這才賣身給人當丫頭。不過姨娘待我極好,跟自家妹子似的,那可真是親爹媽都沒有的和氣……”

回憶起這些時,梅姨眼中不自覺流露出一種懷念和感激混雜的溫柔。

“原本姨娘想著,難得主母和氣,當家的又有本事,回頭再生個一兒半女的,這輩子也算不枉了。”

“可沒成想,姨娘漸漸覺出不對勁了。”梅姨的聲音陡然一變,咬牙切齒間帶動面上傷疤,晦暗光線下不斷蠕動扭曲,猶如惡鬼般可怖,“老爺年青,又慣愛往妾室屋裏去,何家頻頻有人有孕,孩子倒是大多生下來了,但前頭一個姨娘、一個屋裏的卻都在產後沒了。她們本都是何老爺為了生兒子挑的人,平時身子骨十分健壯,早前大夫把脈也都說好得很,怎麽就不行了呢?這也就罷了,偏兩人都是同一個穩婆!”

方姨娘不是沒嘗試過掙紮,比如說換個穩婆什麽的。但何老爺根本不管後宅的事兒,而她又實在捏不到何夫人的把柄,作為妾室,說得不好聽了只不過是半個奴才罷了,主母又不曾苛待,哪裏有她挑三揀四的份呢?

說的次數多了,何老爺自己反倒惱怒起來,罵她不知好歹、不敬主母。

幾次都失敗後,方姨娘終於絕望了,她覺得何夫人既然能對前頭兩個下手,必然也不肯放過自己,這才決定給自己留條後路。

梅姨擦了擦眼淚,哽咽道:“姨娘的另一個丫頭是她的姐妹,死活不肯走,況且姨娘臨盆在即,若是信得過的人都走了,只怕更活不久……”

晏驕嘆了口氣。

梅姨和方姨娘三人的遭遇可謂才出虎穴,又入狼窩。

雖然慘,但晏驕還是不得不說實話。

“事情已經過去這麽久,藥渣什麽的,實在不能作為有力的物證,如果穩婆那邊不配合的話,單憑一卷血書,誰也不能拿何夫人怎麽樣。”

正室和側室之間的矛盾由來已久,多得是彼此廝殺的慘劇,此時梅姨控訴主母謀害諸多側室,可何夫人也能反過來說是側室居心叵測,意圖汙蔑主母。

梅姨聽後沉默許久,黯然道:“其實我也知道難,所以這些年才沒敢吭聲,原本打算等少爺長大了,能當家做主了……”

到那個時候,即便不能通過衙門走正規途徑,至少也能想法子讓真相大白於天下,又使何夫人生不如死,好叫方姨娘泉下有知死爾瞑目。

可萬萬沒想到,自家少爺竟這樣不爭氣……何家竟然又出了這一档子事兒。

若錯過這個機會,恐怕這輩子都沒指望了。

想到這裏,梅姨忍不住又長長嘆了口氣。

她好像把半輩子的隱忍、苦痛和悲憤都嘆了出來,整個人瞬間萎靡幹癟,聽得人一顆心都跟著揪了起來。

晏驕也跟著嘆了口氣,“你的臉?”

梅姨淡淡道:“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當初我連夜逃了,姨娘固然把賣身契給了我,可我哪兒敢去衙門消奴籍,只好四處賣身工。那年我在一家作坊幫人縫被子,半夜著了火,就,就這麽著了。”

燒燙傷的疼痛絕對是最令人難以忍受的痛苦之一,她雖輕描淡寫,但在場眾人卻都本能的打了個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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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興和那被列為嫌疑犯的穩婆都不在本地,蔡文高已經出具公文,命人馬不停蹄的搜捕去了,但想要有消息,怎麽也得等幾天。

何明被反復警告不準透露衙門內發生的事,若是何光問起,也只說是有人偷賭罷了,結果越發引得何光大怒,直接叫人打了一頓。

他倒也有幾分血性和倔勁兒,到了這般田地,反而越發守口如瓶,又哭喊爹不管家事,不親近自己雲雲,父子倆鬧得不可開交。

何夫人象征性的攔了一句,然後就繼續回屋子念佛去了,平靜的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