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聽見衙役意有所指的話,葛大壯迅速漲紅了臉,幾次張嘴卻又說不出話來,只好沮喪的低下頭去,小聲道:“她,她真不是壞人。”

晏驕突然想起來一個本該第一時間關注的問題,“你娘失蹤時多少歲?你今年多大?”

葛大壯想也不想道:“五十,俺當年三十九,今年四十六。”

說到這兒,他這才意識到晏驕想問什麽,忙道:“俺娘,嗨,俺娘死的早,現在這個娘其實是俺小姨,她逃難路上幾個孩子都沒了,一直把俺們當親生的。”

說著又重重重復了幾遍,“真跟親生的一模一樣!”

總有那麽多女人在危難關頭迸發出超乎想象的勇氣和毅力,晏驕點了點頭,“單純從這一點來看,你娘確實挺了不起的。”她又看向杏仁,“說說你婆婆吧。”

大約是同為女性的關系,杏仁稍作遲疑,又看了看目帶哀求的葛大壯,還是選擇實話實說。

因為長期住在兩國邊界,杏仁本就會漢話,如今又在鎮遠府一住多年,如果不看她的長相,幾乎要叫人以為是個純粹的漢人在說話了。

“她脾氣很壞,當初抓鬮抓到左鄰右舍都是外族人就鬧了許久,還來衙門哭告,顧大人也同她講過許多回,但她就是不聽,家來之後不過半月就將周圍人得罪了個遍。”

杏仁每說一句,葛大壯的腦袋就往下壓一分,卻沒有半句反駁的言語,顯然對自家母親的所作所為也是明白的。

不是沒有不願意的,可像葛大壯的娘王春花這樣鬧得雞犬不寧的,確實不多。

龐牧皺眉,“遠親不如近鄰,縱使打仗不對,這些人卻也是受害者,何苦來哉?”

葛大壯痛苦的抓了抓頭發,幾乎是從胸腔裏擠出來的道:“俺實在沒法子!俺爹和幾個兄弟姊妹一家都是蠻子殺的,俺娘也差點死在他們刀下,俺,俺勸不動!”

他猛地擡起頭,“俺娘拉扯大俺們不容易,她吃了那麽些苦,遭了那麽些罪,俺,俺開不了口。”

龐牧沒什麽表情的道:“可以理解,不過我並不很贊同。冤有頭債有主,人總是要活下去的。”

誰都不容易,但這份不容易並不能夠成為磋磨他人的理由。

葛大壯愣了下,好像這會兒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來,眼前這位定國公身上背負的國仇家恨不知要比自己沉重了多少倍。

他好像被丟到岸上的魚,徒勞的張了張嘴,終於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杏仁有些稀奇的看著龐牧,眼神復雜。

“你們什麽時候認識的?”晏驕問道。

杏仁把視線從龐牧身上收回,淡淡道:“天平三十七年。”

那是先帝在位時的倒數第七年。

頓了頓,她主動繼續道:“他娘不容易,我也難。當時我帶著兒子四處躲藏,人比野獸還可怕,他們殺紅了眼,硬說我們這些邊民是大祿的奸細,我賭這一口氣,索性就過了界,投奔大祿來了。”

“我當時就想著,既然你們不要我們,那我也不稀罕,即便死,也要死在外面。”

可沒想到,大祿的朝廷竟真的接受了她們,還像照顧本國百姓一樣的對待。

“他沒了婆娘,我沒了男人,認識第二年就湊了一堆兒。”杏仁語氣沒什麽起伏的道。

戰爭令無數家庭破碎,為繁育人口,朝廷也很鼓勵男的另娶、女的改嫁,尤其是這種邊城,由不同種族的成員組建的新家庭更是屢見不鮮。

聽到這裏,晏驕幾乎能夠想象得出杏仁接下來的處境:

葛大壯的母親王春花恨極了蠻子,可她唯一剩下來的兒子卻要娶個女蠻子做續弦!這還不算,那女蠻子竟又帶了一個小蠻子來!

葛大壯看了杏仁一眼,忍不住為母親辯解,“那她最後不也同意了嗎?”

杏仁回了他一眼,沒說話,可一切盡在不言中。

顯然,那位老太太生前沒少為難新兒媳婦。

“你們自己有孩子嗎?”晏驕問道。

葛大壯慘淡的臉上終於有了點光彩,主動道:“有,是個女兒,今年都十三啦,再過幾年也該成家了。”

杏仁卻嗤笑一聲,冷冷道:“先不忙著高興,說不定不是你的種。”

葛大壯一張臉紅中透青,隱約有些怒氣,繼而無奈,幾乎帶些哀求的說:“俺娘都死了,人死如燈滅,還有啥過不去的?難不成你能記恨她一輩子?”

杏仁搖頭,“我說過多少回,可見你是從不往心裏去的,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她。不吵,也只不過是為著她是你娘罷了。”

葛大壯又急又氣,可聽到最後一句話,滿腹怒意也就都出不來了。

他憋了半日,竟擡手打了自己一個巴掌,“都怨俺,是俺沒本事。”

晏驕和龐牧都不太擅長處理這種家庭倫理劇,當即決定把兩個人分開,單獨審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