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國師高燒,是在晚上吃幹糧時,他忽然就倒了下去,嚇了寧鹿一跳。

寧鹿焦急十分。

看他燒得神智昏昏,她便有些後悔——為何要讓他走路。

若是知道他連幾步路都走不了,她就算自己去拉馬車,都要把馬車拉上來啊。

而寧鹿擡頭,看星光照天,四野空茫,兩人正在半山腰上,不管向上還是向下,都困難十分。

但是無論如何,都要給他看病。

寧鹿一咬牙,為青年解綁後,將青年背在了身上。這一次不是上山,而是走回程路,背他下山。她自然不願意被國師的弟子們追到,但是比起那個,她更不願意病倒。

然上山容易,下山難。

山間本是沒有路徑的,全靠攀著藤啊、踩著石子、坑坑窪窪的泥土地攀登。下山的時候,背上多了一個百來斤的重物,膝蓋吃力不提,重力都要時而不穩。

哪怕國師常常擠兌寧鹿“力大無窮”,這對她也是一項挑戰。

不短的路程,背著一個人行在星光下,小公主很快額頭滲汗,長發也濕了。她咬著唇,唇被咬出了紅血痕,而那晶瑩汗水一徑流入頸間,沒入衣領。

喘氣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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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昏昏沉沉間,顛簸時,面容擦上少女的面頰。冰涼的汗水將他凍了一下,他略有些清醒過來。

勉強睜開眼,國師頭靠在寧鹿頸與臉相挨處,聽到她劇烈的喘氣聲。

他又被她背起來了。

國師判斷出了情況,聲音沙啞開口:“……這不是登山路,這是要去哪裏?”

寧鹿聽到他說話貼著耳沙沙傳來,靜謐氛圍中突然多了一個人,她一下子驚喜:“你醒了?我是打算下山啊。”

國師有些糊塗:“我們有到山頂麽?這麽快就下山了?”

寧鹿答:“不接著走了。我走回頭路,我們下山給你找醫師。”

國師微有些愣住。

他垂下眼皮,看向身下這背著他的少女。她喘息劇烈,頸間汗水在星光下如爛爛溪流一般發著光。連她的發鬢都濕透了,還能感覺到……她在微微發抖。

這一刻,說不清什麽原因,國師心中湧上自己難以辨認的情緒。

他感覺到微妙。

堂堂七尺男兒,被一個小姑娘接二連三地背著!

國師咳嗽一聲,低聲:“我也沒有弱到需要立刻下山就醫。”

寧鹿自然不理一個病人的傻話。

他說:“放我下來吧,我自己可以走。”

便有些掙紮。因為身下姑娘本就體力不支,他這麽一掙紮,竟從她背上摔了下去。

寧鹿這下子急了,她顧不上自己背著的包袱,撲過來就跪下查看摔在山道崎嶇叢木間的國師。

國師頭暈眼花,有些勉強地坐起來,展展袖子,擡頭冷淡看她。然這一下,他一下子怔忡。

寧鹿為了方便趕路,雖然還穿著女兒家的衣裳,但並沒有梳女兒家的發鬢,而是直接仿男兒,長發只用一根簪子,半束半紮。她傾身跪在他面前,長發已有些淩亂地散了開來,拂著少女的面頰。

她眼睛裏湖泊流波,碎光閃爍,若要淌出一般。

寧鹿形象狼狽,看著他,眼圈瞬間紅了:“你幹什麽啊?你要是病死了,要我怎麽辦?我還怎麽活呀?”

國師再次怔住。

寧鹿只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因為想復國,而要帶他一起去越國。如果這一路上,她害他死了,她小小年紀,往後余生,如何能心安地活下去?

國師與她定定對望。

許久,他坐在地上,柔聲:“我不會死的。我是大國師,我縱是死,也只會是被天道所譴、所棄,而不會因為小小一個風寒。”

寧鹿喊道:“我怎麽知道啊?我又不懂你這樣的國師到底能做什麽。我現在就知道你既不會武,又不能多奔波。我連你到底多大年齡,是我父親輩還是我祖父輩都不清楚!”

國師輕聲嘆:“我已經老了。”

寧鹿紅著眼瞪他那張小白臉——長發濃黑,面容俊俏,眼睛幽邃。看著就是一張青年臉,真的看不出歲月痕跡。

而他忽而一笑。

伸手撫了下她的面頰,說:“總之,沒必要下山。在山中尋到一山洞,讓我歇一晚就好了。”

寧鹿半信半疑。

她要走回頭路,他不應該高興才是麽?怎麽還反過來勸她?

但是國師現在是清醒狀態,他應該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很了解吧?他說只用歇一歇,應該歇一歇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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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鹿是個能幹的小公主。

她找到了山洞,用草木堵住洞口,又自己摸索著在洞裏生了火,把國師挪到火堆前。

全程是她自己稀裏糊塗琢磨出來的,國師一點兒沒開口指點她。

國師看著她小小身影上躥下跳地忙碌,隔著火光看著,他目中充滿了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