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傅知煥和溫阮到達張宏銳所在的那家醫院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重症監護室門口的氛圍很壓抑,有穿著警服的警員守在門口。周圍的醫護人員來來往往,個個都神色緊繃。

看見傅知煥來了,一位警員連忙上前兩步,低聲解釋著:“傅先生,醫生告訴我們,張宏銳現在的生命體征很不穩定,意識障礙也非常嚴重。”

張宏銳現在早已年過半旬,這輩子既沒有什麽學問,又沒有什麽本事。但靠著那些令人不齒的事情倒是掙了挺多錢,後半輩子過得紙醉金迷。

前些年討了個比自己小二十幾歲的老婆,誰知道半年前確診了腦癌之後,那女人順走了所有的錢偷溜了,連個零頭都沒給剩下。

張宏銳奢侈了半輩子,也沒給自己剩下多少錢,為了活命,只得賣了房子散盡家財去治病,但病情不僅沒好轉,腫瘤惡化後範圍轉移到了身體其它器官上。

溫阮沒進病房,而是隔著門前的玻璃窗往裏面看了眼。

她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男人。

瘦得出奇,眼窩深深地凹下去,像骷髏甲上包著層皮一樣。皮膚還因為過度松弛,褶皺很深很密,幹枯發黃的顏色,和那觸目驚心的斑點,讓人感到背脊發麻。

但一雙瞪得滾圓的眼睛,宛若一道深淵,裏面隱約可以看著張著血盆大口的怪物,將一切都吞噬。

不知道為什麽,張宏銳現在這個模樣,讓人生不出半點同情,反而更加令人作嘔。

傅知煥走到溫阮的旁邊,順著她的目光往裏望去,然後語氣平靜地問:“他還能活多久?”

警察嘆了口氣:“醫生說,最長恐怕不超過一個星期。最快…可能就是明天,或者是今天。而且醫生說,張宏銳前段時間和他兒子商量,如果這周病情無法好轉,可能會執行通知醫院來安樂死,因為他也忍受不了化療的痛苦過程了。”

溫阮皺了下眉,垂眼,好像被人狠狠地揪住了心臟一般,壓抑地難受。

一個星期?

正常的開庭,走完所有的程序,差不多都要一個月。

即使是情況特殊申請提前開庭日程,一個星期顯然也不足夠。

然而傅知煥看上去卻比預料中的平靜,他只是從那扇窗戶裏,靜靜地望著病床上躺著的男人。

五十九歲。

享樂了整個人生,然後就這麽拍拍屁股,輕描淡寫地死去,把自己之前做過的那些十惡不赦的事情,當個屁一樣放了。

惡不惡心啊。

醫生推開門出來,摘下口罩,看了眼周圍的警察,然後嘆了口氣:“病人的情況不容樂觀,不過剛才已經恢復了些意識,你們有什麽問題,可以趕快進去問。”

見警察都陸陸續續進去,傅知煥閉了閉雙眼,眉頭緊皺,似乎是在消化著什麽情緒。

許久後,他睜開眼,聲音沙啞著對身旁的溫阮說:“你去車上等我一下,好嗎?”

溫阮點頭:“嗯。”

她能猜到,傅知煥沒讓自己進病房,恐怕是不想讓自己聽到什麽話,也不想讓自己因為張宏銳留下什麽陰影。

*

距離近了看,才知道張宏銳的樣子,到底有多麽駭人。

腫瘤擴散到全身,每天的化療把他折磨得不像個人樣。就連畜生看上去,都比他更為光鮮艷麗。

他此刻瞳孔渙散,雖然被護士扶著靠在床上,但雙眼還是沒有神,甚至不能聚焦成一個點,看上去就像是被抽幹了靈魂的一塊空殼。

面對著警察的盤問,全程緊抿著唇,一個字的音節都沒發出來。

警察有些頭疼。

雖然憑借著DNA已經足以確定兇手就是張宏銳,但是眼下如果要加快庭審,犯人直接認罪或許才能減少許多不必要的流程。

但現在,他卻一個字都不肯說。

看上去,是準備硬生生耗到底。

擺明了是無論自己是死是活,都不想讓別人過得舒坦。

傅知煥靠著墻站在一旁看了許久,眼皮動了動,然後突地直起身,緩緩走到張宏銳身旁停下,低下頭,眼底無波無瀾,只是淡淡的問了三個字:“是你嗎?”

張宏銳的眼底終於找回了些光,他眸光閃爍了下,然後像個木偶一樣生硬地轉過頭,望向傅知煥。

許久之後,采用沙啞到有些可怕的聲音說:“你是誰?”

傅知煥:“她的哥哥。”

這個“她”字不用點明,張宏銳便已心知肚明。言言

他聽見這話,緩緩地吐出口氣,胸腔起伏了下,然後又僵著身子將腦袋轉回,閉上眼,往後一靠,像個沒了支架的布偶一樣往下攤,還發出“哎喲哎喲”地痛呼聲。

看上去,還是什麽都不肯說。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句話的前提條件是,首先得是個人。

張宏銳靠著出賣良心掙了一輩子的錢,早就和這個字沾不上半點關系。一顆心也早在反反復復化療的痛苦中扭曲到了極點,即使自己吊著只剩一口氣,都得拉幾個人和自己一塊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