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諾諾下線

甜水村只有一個衛生所,衛生所裏只有一個赤腳大夫,平時村裏人有個頭疼腦熱的,就去他那兒抓點草藥。

消炎藥和西藥是相當珍貴的,城裏的醫院也得托關系才能弄到,更何況是村裏的衛生所。

程諾諾臉上和身上的燒傷面積都很大,昨夜眾人憤怒之下的推搡和牛棚過的一夜,叫她身上的水泡都破裂流膿了,人也昏昏沉沉發起高燒來。

大夫看了眼程諾諾就搖頭了。魏淑英和程征都嚇壞了,求著眾人幫忙送程諾諾進城。

大夫道:“她血山崩呢,再坐上車顛簸進城,命還要不要了?她是小月子裏沒養好,身上的燒傷引起高燒,能挺到現在,已經是她命硬了。”

大夫說完就出去了。

程征臉色頹然,魏淑英幹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嚎啕起來。外頭幫忙的眾人聽了,還當程諾諾已經死了呢。

程諾諾癱在床上奄奄一息,眼睛直勾勾瞪著天花板。上輩子和這輩子發生的一幕幕在眼前閃過,為什麽老天爺給了她重來一次的機會,她卻會落到比上輩子更淒慘的地步?

臉上身上的燒傷劇痛,拉扯著神經。小腹裏仿佛有把匕首在攪動五臟六腑,她能感受到這具身體從裏頭徹底潰敗了,只剩下一口氣吊著,她不甘心。

靈泉明明是她先發現的,父親明明已經站在了她這邊,沈晏也被她拉攏過來了。她苦心經營了那麽久才得到這一切,是怎麽全盤崩潰的?

不甘心,她不甘心……神智一點點模糊,程諾諾覺得自己渾身輕盈起來,只差一點,只差一點就能解脫了……

清涼的水灌入唇齒,帶著濃郁澎湃的陽氣,程諾諾陡然提起一口氣,貪婪地大口吞咽著靈泉水,恨不得將杯子都嚼碎。

她被重新拉回了這具破敗的身體裏。劇烈的疼痛再次貫穿神經,程諾諾嗆咳著,死死抓住那個杯子。

魏淑英嚷嚷道:“慢點喝慢點喝,還有!”

程諾諾道:“這水……水是誰送來的?”

前一刻她還奄奄一息,如今已能說話了,雙眸爆射出不正常的光亮。

程征道:“是遙遙叫謝昭送來的紅糖水。遙遙這樣以德報怨,你不覺得羞愧嗎?”

程諾諾抿唇,眼底來不及掩飾的惡意被程征看得一清二楚。

程征見狀,冷冷道:“你這是什麽態度?之前那些人說你品行如何不佳,我都不信。可你昨晚跑去謝家院子裏放火,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程諾諾垂眸,嘶啞嗓音無辜道:“爸爸,昨天的火不是我……”

“你住嘴!別再狡辯了!”程征道,“你對遙遙做的那些事,那些知青都告訴我了!你還配做個人嗎?”

端午那日,張曉楓和韓茵偶遇程征,忍不住將程諾諾做的事都告訴了他。程征見小女兒模樣淒慘才一直隱忍不發,直到昨晚縱火的事鬧出來,他終於忍無可忍。

程諾諾被揭破海底眼,非但沒有露出程征預料中的羞愧之色,反而嗤嗤笑起來,嘲諷之色顯而易見。

程征怒不可遏地指著她:“你……你還知不知道羞恥?你還笑得出來?我再也不管你這攤子事了!”

程諾諾索性撕破了臉:“你管過我嗎?從小到大,你眼裏只有你那個高貴的大女兒,你眼裏什麽時候看見過我?程遙遙什麽都有,而我呢?你現在倒拿出當父親的款兒來了?”

程征被她頂得一愣,哆嗦道:“我……你小時候我是沒管過你,可後來……”

程諾諾撐起上身:“後來,我變好看變聰明了,還會做得一手好飯菜,你才開始喜歡我的不是嗎?為什麽一樣是女兒,程遙遙就可以驕縱任性,我卻得像條狗一樣討好你!”

程征第一次發現 ,乖巧的小女兒原來還有這樣言語犀利,面目猙獰的時候。也許,他根本就沒有認清過小女兒的真面目。

魏淑英被這一幕嚇傻了,她忙扯程諾諾:“你是不是燒糊塗了,怎麽跟你爸說話呢!”

程征卻頹然搖頭:“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好孩子,原來遙遙說的才是真的……是我錯怪了遙遙。”

程諾諾嗤嗤笑,摸著臉頰潰爛的傷口:“現在我變醜了,沒了跟沈家的好婚事,你又看不上我了,又轉向你心愛的大女兒,想當一個好父親了?別忘了,你的大女兒當初是被你氣得離家出走的,人家現在跟謝家一條心,再也不認你這個父親了!

程諾諾捅破了他粉飾太平的假象,他為了女兒娶了魏淑英,卻在魏淑英和程諾諾日復一日的煽風點火裏忘了初心。如今年過半百,兩個女兒,一個前程盡毀,一個跟他父女離心,

謝昭沉默地站在門口,聽著裏頭尖銳的爭執聲。半晌,程征走了出來,仿佛一瞬間老了十歲,肩膀也佝僂起來。

他將謝家的飯盒和水壺還給謝昭,謝昭看他一眼,程征立刻轉開頭,擺擺手道:“回去吧。……別告訴遙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