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肺湯

飯館裏忽然響起一陣騷動。

程遙遙嚇了一跳:“怎麽了?”

其他食客也紛紛伸脖子擡頭去看,互相詢問著發生了什麽。謝昭按住程遙遙的手:“別怕。”

過了會兒,卻聽斜對面那桌一陣喧嘩,又嚷嚷:“添碗筷!加菜!”

食客們這才松了口氣,有人小聲地罵:“一群地痞流氓!”

飯館裏本來就熱鬧,這群人劃拳喝酒的聲音都快把屋頂掀翻了。程遙遙皺了皺鼻子,謝昭道:“要不要換個地方?”

謝昭特地帶自己來的餐館,程遙遙不想讓他失望,笑著搖搖頭:“沒關系,隔著屏風也不算吵。這家的菜很難得呢。”

謝昭不著痕跡地望了眼屏風,沒再說什麽。

大閘蟹很快就送上來了:小竹蒸籠墊著荷葉,擱著兩只熱騰騰橙紅色大閘蟹,撒著紫蘇葉子,大閘蟹的鮮味兒撲鼻而來。還有一碟子姜醋,一壺燙好的桂花酒。

送蟹的大媽道:“要拆不啦?”

程遙遙笑著點點頭:“麻煩了。”

大媽洗幹凈手,拿起一只螃蟹掰開,滿殼黃。哢哢幾下把螃蟹和腿拆了,就開始剝肉。

對上謝昭不解的眼神,程遙遙笑著解釋道:“你又不會剝螃蟹,這些大姐可熟練了。”

這在老蘇州的館子裏屬於一種額外服務,也算一項表演。這些專業拆蟹粉的大媽拆一只螃蟹只需要幾分鐘,而且拆完的蟹殼幹幹凈凈,一點蟹肉都不浪費。

只見這大媽拿著滾燙的螃蟹也面不改色,拆蟹粉的速度和手勢之嫻熟,令人眼花繚亂。兩只肥美的大閘蟹很快就變成一堆蟹黃蟹肉,滿滿地堆在蟹殼裏。

大媽拆完了螃蟹,轉頭又招呼下一桌去了。

程遙遙伸手在謝昭眼前晃了晃,取笑道:“看啥啦?”

謝昭贊道:“術業有專攻。”

“不錯嘛,最近讀書沒落下。”程遙遙用勺子舀了點兒姜醋倒在蟹肉上,推給謝昭:“快嘗嘗。”

滾熱的蟹肉蟹黃混合在一起,送入口中,那一點姜醋是畫龍點睛,將螃蟹的腥全部化解,口中只余鮮美膏腴。甜水村河鮮甚少,謝昭還是第一次吃到這麽肥美的蟹。

螃蟹性寒,程遙遙分給謝昭半只蟹肉,就著桂花酒慢慢地吃。謝昭卻是很快就吃完了,酒也喝了半瓶。

程遙遙知道他喜歡,高興道:“這時候的大閘蟹正肥,能吃到年關呢!”

謝昭聞言,笑意淡去一點,道:“我不能待那麽久。”

程遙遙垮了小臉,轉念一想又道:“沒關系,我多做幾瓶禿黃油給你吃。”

謝昭嘆了口氣:“你非要做,也不準自己拆螃蟹。”

謝昭說著,舉目示意隔壁桌大媽拆蟹的背影。程遙遙一下就明白了過來,高興地點了點頭:“你真聰明!”

程遙遙懊惱不已,她怎麽早沒想到呢?這些大媽拆蟹粉的速度和技術可是一流的,別說幾十斤螃蟹,就是幾百斤也不在話下!禿黃油的產量可以突飛猛進了!

看著程遙遙這幅興高采烈的模樣,謝昭無可奈何地叮囑:“也不準去黑市。你要是不聽話……”

這個停頓意味深長。程遙遙打了個哆嗦。謝昭很少說什麽威脅的話,但是他說出來就一定會做到。

想到謝昭的手段,程遙遙對禿黃油的熱情頓時下降許多,臉頰的溫度卻是居高不下,忙端起酒喝了一口。那桂花酒甜甜的,入口很淡,渾身卻暖了起來。

剩下的幾道菜也上來了:雪花蟹鬥,肥肺湯,蜜汁火方,兩碗熱騰騰白米飯。

那雪花蟹鬥是盛在蟹殼裏的,蓋著蛋白和芡汁,底下卻是滿滿的蟹肉。蟹肉是加了豬油黃酒雞湯等精心烹調過的,比起清蒸大閘蟹又別有一番滋味。把蟹肉與芡汁鋪在熱米飯上拌著吃,鮮得叫人把舌頭都要吞下去。

那蜜汁火方則是把火腿連皮帶油地切成厚片,加冰糖蒸制而成,鹹甜二味兼具,又有火腿的獨特風味,曾被袁枚、梁實秋等饕客大贊。

謝昭顯然對這兩道菜頗為青睞,卻沒有碰那碗其貌不揚的湯。

乳白色滾燙的湯裏漂浮著肥白魚肝。程遙遙親自舀了一碗放在謝昭面前,笑道:“真正的好東西是這個。”

程遙遙對衣食住行都極為講究,謝昭自然相信她的品味,只是看著眼前這碗湯,怎麽也看不出門道來。不過妹妹是不會騙自己的,他拿勺子舀起魚肝就要吃。

程遙遙取笑道:“慢點慢點,說你牛嚼牡丹果然沒錯。這肥肺湯要熱喝湯,冷吃肝。”

謝昭喝著湯,聽程遙遙鶯鶯嚦嚦地講這肥肺湯的來歷:“斑魚是太湖特有的魚種,每年桂花開時出現,桂花謝時消失無蹤。你有口福,趕上了最後一趟。”

謝昭話少,對著程遙遙卻是最會捧哏的:“斑魚煮湯,為什麽叫肥肺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