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109

無音正在自己的廂房內休息,畢竟他這麽做了一百多年的苦修僧人,即使從一開始並非自願投入佛門,也有很多事情已經習慣了,包括每隔幾日便把自己頭上長出的發茬用剃刀剃掉,僧人苦修的嚴格作息是融在他的骨血裏的。所以當溫寧推門的進來的時候,他正坐在案幾之前打坐沉思。

他手裏的筆停在卷軸上,留下一個明顯的墨點。

是的,所謂的“休息”,其實就是在卷軸上默寫自己在大漠佛窟中記下來的佛經。

無音自幼天賦異稟,過目不忘,就這一點背書的功夫,讓他的師父了塵都自嘆不如。

他擡起頭看著推門進來,氣鼓鼓的小姑娘,便乖乖放下了手中的筆:“怎麽了?”他柔聲問臉色不好的溫寧。

溫寧噎了一下,隨即想起了自己來之前便想好了,一點好顏色也不能給他看,要撐起自己作為一家之主的威嚴來,絕對不能給他蒙混了過去,於是小姑娘叉著腰,露出一個自認為已經極兇悍的神情來:“你為什麽不跟我說實話?”

她這麽沒頭沒腦的一問,饒是無音也愣了一下,隨後才反應過來她指的是什麽,倒也不辯解:“我怕你擔心。”

他擡起眼,目光如水。之前和了緣的死鬥中他受傷不輕,雖然有藥師佛舍利加持,到底是體力不支,現在看上去臉色還有些白,更顯得人虛弱溫順,需要呵護的樣子。

溫寧一看他這樣,心裏的氣先放下了八分,還剩下兩分就是委屈。

氣能消了,委屈卻消不掉。

她走到無音邊上坐下,伸手蓋在了他放在膝蓋上的手上——大概是因為之前失血過多的關系,無音的皮膚看上去有些蒼白:“我本以為,你會受一百戒棍,下寒潭五十年,我在想,只是五十年而已,我等得起……”

“可我不知道,你要離開慈濟寺,居然是三百戒棍,你受了這麽重的傷,又修為折損,我……”

她握著無音手臂的手微微收緊,娥眉微蹙,看上去像是難過的不行。

然而無音此時此刻想的卻簡單得多——他的小姑娘雖然皺著眉頭也很美,只是這樣太讓人心疼了,還是少皺得好。

於是他便擡起手,將手放在溫寧的眉間輕輕揉了揉:“莫皺眉,西子蹙眉雖美,卻讓人橫生悵意,阿寧要多笑笑才好。”

溫寧抓下他的手,她的手暖,無音的確有些冰——若是在新月宗,她一定日日變著法子給他做暖身的藥膳。

“可是,那是三百戒棍啊。”溫寧急的聲音裏都帶了點哭腔。

無音伸手將她擁在了懷裏:“師叔和師父已經網開一面,許我在慈濟寺調養好同了緣死鬥時留下的傷,再受三百戒棍的刑,”他輕輕摸著小姑娘的頭發,“這是無音該受的。”

“昔年無音年幼頑劣,有前輩高人批命,留下了‘雖有梵音相護,卻生入魔之命’的批言,裴家將我送入慈濟寺,雖一開始拜入佛門,非我本願,然而日久天長,我得佛祖庇護,磨礪心性,終得證金身佛子,而如今,無音要走,是辜負佛門、辜負師父、辜負佛祖——這世上,哪有傷了別人的心,還給不得一句歉疚的道理呢?”

“你且當我是以此三百戒棍,向被我辜負了的佛祖,師父,向他們錯付與我的情誼,做得謝罪吧。”

“從此往後,無音皈依你。”

溫寧闖進來的時候,肚子裏憋了八分惱怒,兩份委屈。

然而無音一席話,她現在心裏只剩下了十分心疼:“是我的錯……”

無音像是往常她說混賬話的時候一樣,伸手用食指壓在了溫寧的嘴唇上:“莫瞎說,若不是阿寧,無音此生何寄?怕不是早已經是個瘋子了。”

佛說這世間緣分玄妙,在遇到溫寧之前,他其實是半信半疑的,誰料到如今他準備離開空門,再入紅塵了,卻得證了“緣法玄妙”的道理。

溫寧也不好說別的,只是擡起臉來,認認真真,眉目含情地看著無音:“你一定……”說到一半,小姑娘有噎住了,只是抓緊了無音的僧袍衣襟,“我照顧你,我一定好好照顧你。”

這三百戒棍,是無音必須要領受的,溫寧知道自己多說也無益,他心意已決。

她能做的,僅僅是好好地照顧他。

“那你的傷勢現在怎麽樣了?”小姑娘擦了擦有些酸澀的眼睛。

無音看著她眼角融粉,一片桃色,便乖乖的伸出手來讓她把脈,溫寧確定除了還略微有些血氣不足之外,也沒有別的什麽問題,才松了口氣:“我跟你說,師兄師姐會診給你開的藥,你每天都得好好喝,除此以外,我還會借慈濟寺的廚房,每日給你準備些補身的藥膳,你也得乖乖吃了。”

無音面露難色:“藥膳倒是好說……”他伸手點了一下溫寧的鼻子,“只是諸位前輩開的藥,實在是難吃的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