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主子!主子快別喝了!”

西寧郡主府院中一隅,銀耳拉著蘭沁禾從地上起來,她身旁倒了七.八個小酒壇,手裏還在開新酒壇的紅封。

“來了來了,衣服來了。”蓮兒拿著大氅從院口過來,說話就要給蘭沁禾披上。

初二的夜,剛落完小雪,月涼甚雪,她卻只穿了一件薄衫,頭發也只松松地用繩子紮了兩圈。

“我不冷。”蘭沁禾一把扯掉背後的氅,踉踉蹌蹌地爬起來,一伸手將酒壇對準了夜月,癡笑了一聲,“梁園歌舞足風流,美酒如刀解斷愁。憶得年少多樂事,夜深燈火上樊樓。”

她臉上酡紅,眼神也清明不復,仰頭飲酒,酒水灑了大片打濕了衣襟,寒風一吹冷冰冰地黏在胸口。

“來,讓園子裏的戲班子動起來。”她回頭望向了銀耳,臉上說不清是酒還是化了的雪,濡濕一片。

“我要聽……武松,叫秦玉去扮潘金蓮!”她鬢發淩亂,眉眼恍惚,嘴角還掛著傻笑,兩個丫頭見了心裏無比驚駭。

“主子……”蓮兒小心翼翼地看向了銀耳,“主子是不是……我去請太醫吧?”

“大年初二又是三更半夜,去哪找太醫。”銀耳望著院中瘋瘋癲癲的女子,忍不住紅了眼圈。

她別過頭去,按著帕子拭了拭眼淚,“你在這裏看著主子,不許任何人靠近,我出去一趟馬上回來。”

“你去哪啊!”

銀耳沒有回答,她步履匆匆,轉眼就不見了人影。

……

這個點九千歲府中還亮著燈,主子沒有睡,下面的眾人也不敢睡。

淒冷的胡同裏忽然響起了幾聲叩門聲,門房開了房,被突入的寒風凍得哆嗦了一下,心情極差,“誰呀,大過年的這麽晚了還敲門?”

他站定了往外一看,就見石階上站著一個女人,戴著兜帽手提燈籠,見門打開後壓著聲音道,“西寧郡主府的,勞煩公公通報一聲。”

……

慕良是在郡主府的西湖找到的蘭沁禾,她站在白石橋上,拎著一壇酒望著下面的湖水,女子穿著一身茶白的裏衫,背後是皎白的明月。

她站在橋上,不論是湖水還是明月都離她甚遠,於是她只得一個人孤零零地站著,形單影只,連影子都散在橋壁上,不成全形。

蘭沁禾似是察覺到了有誰在看她,於是緩緩朝慕良的方向望了過來,勾起了唇笑了起來。

“啊……公公。”

她呵笑著嘆了一句,慕良被這樣的神色看得一怔,緊忙小跑過去,站到了蘭沁禾身旁。

“娘娘,外頭冷,我們回去吧?”

女子身上的裏衫松了領口又濕了大半,連露出的鎖骨上都沾著酒水的濕光。大年初二的夜,又剛剛下過小雪,誰的身體都不能這麽糟蹋。

蘭沁禾聽了這話,側過了身握住了慕良的一只手,款款地開口,“方才還有點冷,一見到公公就一點兒也不冷了。”

她似是十分清明,眼睛裏也是亮的,唯有臉上淡淡的紅暈和滿身的酒氣證明她確實醉了。

慕良這會兒生不出羞澀來,蘭老太太的事情他已經知道了,明白為何蘭沁禾會在這時把自己灌醉,鬧成這副模樣。

“你吃過年飯了嗎?”她甚至還記得寒暄問候,“今年沒能陪著你,我本來想初四去看你的,沒想到你先來了。”

慕良弓著身,他手被蘭沁禾抓住了沒有松開,但不礙著他回話,“吃過了,勞娘娘記掛。”

“你總是同我這麽客氣。”蘭沁禾笑了,杏眼彎彎,擠出了一方水色,亮晶晶的又波光粼粼。

“你來,我要寫首七言送給你。”她一手拿酒一手拉著慕良走去了前面的亭子,“新年佳節良辰美景,不要負了才好。”

慕良順著她的意思,回頭給了跟來的平喜一個眼神,便有人將紙筆鋪好又退了出去。

蘭沁禾左腳踩在了石凳上,一手抱著酒壇一手拿筆。慕良一驚,他還從未見過西寧郡主這般不規矩的姿態。

女子拿著筆舔墨,等那支筆吸飽了墨水之後,她提著手腕思量了一會兒,片刻才下筆遊走。

亭子裏沒有點燈,只有半盞冷月,很難看清。她也不需要看清,只顧著感覺落筆,嘴角一直噙著淺淺的笑意,除了那狂放了些的舉止衣著,似乎和平日的蘭沁禾沒什麽兩樣。

慕良等著她寫完,蘭沁禾擱了筆仰頭灌了自己一口酒,慕良便拿起了那張紙,對著月亮仔細辨認上面的字。

這字寫得潦草又粗獷,和蘭沁禾平日寫得小楷全然不同,上面的墨又濃又重,筆鋒之間處處戾氣,慕良讀完,猛地倒吸了口涼氣。

“娘娘……”這東西寫不得啊!

蘭沁禾渾然未覺,她搖搖晃晃地走出了亭子,悶了一口酒哈哈大笑著,“迢遞高城百尺樓,綠楊枝外盡汀洲。賈生年少虛垂涕,王粲春來更遠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