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暖雪(7)

夏小天從看守所出來的時候,接到了來自林馳雲的電話。

隊長的聲音帶著疲憊,“小夏,你和蘇衾去看了陳旭鋒是吧?他有沒有說什麽?”

夏小天:“沒有說太多……蘇小姐很快就離開了,陳旭鋒哭得厲害,陳淩峰來看他,蘇小姐還和陳淩峰說了話。”她言語機敏,將發生的事以寥寥幾句話說了清楚。

然而話語中,偏頗之意實在太過明顯:“蘇小姐幾乎沒有說幾句話……以至於陳旭鋒情緒崩潰,甚至以頭撞墻……”

林馳雲沉默片刻,他銳利地反問她:“你在心疼陳旭鋒?為他抱不平?”

夏小天臉色一僵硬,她急忙道:“林隊,我沒有這個意思。”她才剛進隊裏沒過一個月,和各位前輩都不算熟悉——尤其是林馳雲,對於這位英俊正直的刑偵大隊隊長,她總是畏懼更多。

她是一名普通的警校畢業生,因在校時候成績優異而被老師特意關照進了省廳刑偵,進隊沒多久就遇上了蘇衾的這個案子,她從頭到尾經歷了這件事,對於蘇衾實在很難生出比較中立的感覺:不管是警隊,還是身邊人,都有指責其作風不正,為人放*蕩的。她難免受其影響。

她又常逛網絡,看過不知道多少扒皮蘇衾的帖子,對於蘇衾就更加喜歡不起來。與心中正義,道德底線極高的林馳雲相比,她太嫩了,也太過直白,太過容易被看透。

與小說中的劇情不同,彼時夏小天因蘇衾的死亡而心生憐憫,又認為死者難以自訴,所以他們這些警察有責任為死者申冤;而此時,劇情已經被蘇衾的到來改變,她活下來了,旁觀者就有更多理由理直氣壯地對其進行批判。

沒有小說中還微末存在的路人言論:“死者為大”,只有自恃正義的路人言論沸沸揚揚:“這個女人不是好貨”。

人們總會因為受害者死亡原諒一些東西,又會因為受害者活下來而過分苛責一些東西。

夏小天就是其中一位。

……但林馳雲本以為她不會是這樣的人。

他在電話那頭,頓了頓,終於是嘆了口氣,他說話的聲音並不嚴厲,也並不生氣,只是淡淡道:“作為一名警察,不要妄加評論受害者的過往經歷。”

夏小天訥訥地嗯了一聲,略有羞愧地與林馳雲說了抱歉。

然而林馳雲下一句話卻是:“我明白我們隊裏也有不少人像你這麽想,但我希望你不會是其中一個。”

“你的老師說你是個很出色的學生……”林馳雲收了收嗓音,他並不想帶太多說教的意味。對著這位比他小了十二歲的女孩,他有種長輩的無奈,“你需要再多思考,相信你自己的眼睛,不要偏聽偏說。”

夏小天久久才又嗯了一聲。

她掛了電話,卻還是沒忍住,回憶起方才蘇衾與陳淩峰的對話,不服氣地嘟囔出聲:“可明明她就那麽尖酸刻薄……”

她對蘇衾的不喜是有源頭的,也許像是網絡上那些為陳氏兄弟的財力與長相站街的路人般,她總帶著一種苛求看向蘇衾,要求她毫無汙點,要求她善良美好,而對陳旭鋒、陳淩峰她卻沒有那麽多要求。

夏小天皺著臉,離開了看守所時,依舊忿忿不平於林馳雲批評她的話。

“林隊果然像是大家說的那樣,道德底線太高了。”

“我又怎麽能對她公正看待呢,她本來就那麽……”

*

林馳雲再度看到蘇衾時,她在附近小區的超市采購食物。

推著的購物車裏,蘇打水占了一半,各個牌子都有,象牌、巴黎水、聖培露等等,多得讓人不禁咋舌。

他在下班時間脫去了警服,常服顯得他極為年輕,蘇衾看向他時,一點瞧不出他是與陳淩峰年紀相當的男人。

與陳淩峰平日裏的精致商人打扮不同,這兩位皆是年過三十五歲的男人,五官都是頂頂的好,一個氣質商儈盡顯精英感,一個卻有著明亮的正氣與少年感。

她對上林馳雲的眼神,看到他手裏正端著一杯熱的奶,看起來像是在超市甜點飲料區現買現喝的。

“林警官,你怎麽在這裏?”

蘇衾停下推車的動作,她摘下了口罩,含笑看向他,棕帶灰的眸色因過分淺淡而顯得極為克制,唇是極為淡的粉紅,她笑起來,唇角弧度就軟化了臉上的所有冰冷。

這是獨獨對林馳雲才有的友善態度。

此時林馳雲還不曉得,他是她近日來唯一一個展露真誠笑靨的對象。

他舉了舉手中的熱奶,說道:“方才有個案子在這片區,我來工作。”她的這個案子已經從公安機關偵查終結並移送至檢察院審查,近日便能提出公訴。這也意味著,犯罪嫌疑人的犯罪事實已經查清,證據確鑿充分,應依法追究犯罪嫌疑人的刑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