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夜過去,蹲守在劇院門前的記者,始終沒能蹲到白蘭芝的出現,不禁有些意興闌珊,再加上蹲了一晚嗓子發幹、膝蓋發麻,不由心生了退意。誰知就在這時,小劇院的大門竟然打開了。

記者立刻打起精神,握住筆杆,準備記錄下白蘭芝的醜態;正在打瞌睡的畫師被同伴叫醒,暈頭轉向地接過炭筆,拿出了大衛給瑪麗·安托瓦內特王妃畫肖像的勁頭,準備勾勒出傳言中白蘭芝令人作嘔的面目。

他們之間大多數人,都是沒有親眼見過白蘭芝的。想象中的白蘭芝各種形象,幾乎都是道聽途說拼湊而來。

報紙上的諷刺漫畫,把她畫得醜陋可怖,背上不僅長著一對蝙蝠翅膀,胸前還墜了兩只大沙包,沉重地拖在地上;坊間的傳言更加誇張,婦人們為了警示自家丈夫遠離白蘭芝,把她描繪成了一個媚俗、肥胖、滿身爛瘡,卻還是能誘.惑男人的傳奇女子。

在排山倒海的流言蜚語面前,除了少數早已見過白蘭芝的人,大多數人都選擇性遺忘了奧黛爾口中那個除了美貌一無是處的形象。

於是看見白蘭芝的真容後,他們都震驚得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她戴著鮮花寬檐帽,絲帶在下巴打了個小小的蝴蝶結,如此俏皮,如此美麗;她穿著修女般的黑色長裙,只有領口、袖口鑲著白邊,沒戴裙撐,卻顯得身材更加起伏有致。

她的五官精致秀美,擡頭低眉間,確實縈繞著蠱惑人的魔力,但她的眼神堅韌、清醒,氣質清冽攝人,整個人堪稱耀眼生輝,和奧黛爾形容的“穢物”完全不符,她真的是那個腐朽不堪的白蘭芝嗎?還是一個誤入小劇院的貴族少女?

有人驚疑不定,有人竊竊私語,還有人以為這是小劇院背後真正的支持人,或是白蘭芝請來的貴族救兵,竟打心底升起了一絲畏懼和退意。

但下一秒,他們後退的腳步就停住了。

少女竟擡手示意他們圍過來。

她的手勢仿佛擁有奇特的力量,竟令喧嘩的場面一點一點地安靜下來,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朝她靠攏——

她微笑著環視一周,神態始終如女神般祥和安靜:“諸位早安,我是白蘭芝。”

話音落下,場面又混亂起來,然而白蘭芝從始至終都不卑不亢,鎮定自若:

“我在此誠摯地邀請諸位,與我一同參加奧黛爾舉辦的沙龍。在那裏,我將和埃裏克先生,對她所做出的汙蔑,一一進行澄清和反駁。”

她淺淺一笑,做了一個屈膝禮:“到時候不見不散,請諸位務必到來,謝謝配合,再見。”

說完,她轉身走進小劇院,大門又緩緩合上。

眾人面面相覷,有人因為看見白蘭芝的真容,而為曾經的詆毀感到羞恥;有人目光閃爍,興奮地和同伴討論即將在沙龍上發生的場景;有人若有所思,從謾罵詆毀的熱潮中冷靜了下來,低頭疾書;還有人悻悻地叫罵,讓白蘭芝滾出來挨打,至於剛才他為何不叫,那就不得而知了。

*** ***

白蘭芝快步回到了自己房間。

她這一路刻意地挺直背脊,走得目不斜視、優雅大方,竭力緊繃著不露出疲態,直到房門關上後,才“垮”了下來,腿一軟坐在了地上。

只有她自己知道,這兩天她有多麽害怕。但害怕的時間一長,就有些麻木。人一麻木,害怕、恐慌等情緒就似乎消失了。

她開始照常和其他人說話,照常對埃裏克微笑,但其實她已經一天一夜都沒有合眼。每到晚上,她看著自己異於常人的美貌,就會陷入無止境的困惑。

她知道自己美麗,也知道這美麗帶來過不少麻煩,但她從未因為自己過於美麗而煩惱——沒有哪個女人會嫌棄漂亮的臉蛋,可是那晚,她突然就被這些“漂亮”壓垮了,認為自己美得太多余。

假如她相貌平凡或是醜陋,人們是否就會注意到她別的閃光點?比如她的歌聲,她的舞蹈。假如她是個難看的乞丐,是否就免於淪為女寵的命運,從此活得堂堂正正,不再是奧黛爾口中的“穢物”?

以她目前的眼界,要想清楚這些問題還有些困難,於是她想到了埃裏克。她的世界中最有才華、最具光芒的存在。

她想讓他為她解惑,因為她真的是困惑到走投無路了。

但她還是很害怕,怕他露出異樣的目光。現在她仿徨又無助,曾經他淡然無畏的氣度,已成為她模仿學習的對象,是她精神支柱般的存在,假如這根精神支柱也覺得她的過去肮臟惡臭,她就真的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了。

說來可笑,她面對自己,需要一個跟她毫無關系的人認可。但事實就是如此,世間任何一個人的形象,都脫胎於他人的目光。

思考良久,她鼓著刮骨療傷般的勇氣,披上披肩,去演出廳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