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埃裏克,“唯一的統治者”。

這人的名字簡直跟O.G先生的口氣一樣倨傲自大。

白蘭芝心裏嘟噥了一句,面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她在腹中打了打草稿,準備簡單介紹一下自己的音域寬度,和擅長的歌曲類型,誰知,對方並沒有聽她介紹的打算,直接扔來一張樂譜,不容置疑地命令道:“這是你明晚要唱的曲子。”

他的語氣太過強勢,以至於白蘭芝接過樂譜,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要唱什麽,不應該兩個人一起商量嗎?”

“商量?”他側過頭,露出瘦削的下巴,突起的喉結,“怎麽商量?一首歌一首歌的跟你討論?抱歉,我沒那麽多時間。”

“但你這樣,是不是太獨斷專行了一點?萬一我不適合這首歌怎麽辦……萬一我駕馭不了它怎麽辦?”

聽見這句話,埃裏克轉過身子,定定地看向她。

令她有些驚訝的是,這位傲慢的鋼琴手五官並不出眾,可以說是平淡無奇,臉上唯一有特色的地方,是他的眼睛,深邃凹陷,泛著流動黃金般的冰冷光澤,給他的面龐增添了幾分不近人情的野性魅力,仿佛叢林中冷血的蛇,草原上兇狠的狼。

他看了她片刻,就收回了目光,隨手一指演出廳的出口:“這麽簡單的歌都唱不了的話,你可以直接離開了。”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根本無法溝通。

白蘭芝一陣氣悶,卻拿他沒什麽辦法,這人和瑪麗那些人不一樣,瑪麗是小人,可以出手整治,而這人只能說是頑固、狂妄、無禮,卻不能稱為小人……算了,先冷靜下來,看看是什麽曲子再說,反正這首歌是他硬塞給她的,唱不好不能怪她。

她低下頭,快速瀏覽了一遍曲譜,本想找出幾個自己駕馭不了的地方反駁他,誰知越看越震驚,越看越驚艷。

這是一首和奧黛爾風格相仿的歌曲——不,不能說相仿,只能說作曲者汲取了奧黛爾風格的特點,保留了它循環、反復的結構。整首歌的主旋律只用了四個音符,通過不斷重復、漸強、擴展的手法,到最後形成了一首完整的、節奏性極強的抒情歌曲。

時下不是沒有人想過去模仿奧黛爾歌曲的風格,但他們大多畏手畏腳,既想保留巴洛克繁復對稱的聲部,又想擁有奧黛爾易於傳唱的特征,怎麽可能?於是寫出來的曲子既失去了巴洛克風格原本的精妙,又沒學到奧黛爾歌曲的精髓。

而這首曲子,則完全避開了那些拙劣模仿的弊病。奧黛爾的旋律已經很簡單了,簡單到有一種千錘百煉的精煉感,這首歌曲卻比它更簡單,更精煉,仿佛有一把看不見的鋒利剪刀,利落而準確地剪掉了她曲式中的枯枝病葉,只留下了其中精華之精華的部分,使其更易於傳唱。

當然,硬要找缺點的話,不是沒有,那就是這首歌曲不能炫技。

奧黛爾是花腔女高音,雖然她創作出來的曲子大多通俗易懂,但她正式演出時,卻鮮少唱這些歌曲,只唱一些復雜炫技的曲目,比如《魔笛》中夜後的詠嘆調,《蝙蝠》裏女仆的《笑之歌》。

想要卡尼爾子爵認可她是比奧黛爾更優秀的女高音,光是一首旋律簡單的歌曲還遠遠不夠,況且,這首歌也不是她創作出來的。

她捏著樂譜,把自己的擔憂說了出來。埃裏克卻平靜地回答道:“誰說不能炫技了,你不是會跳芭蕾麽。”

芭蕾?

她這才發現,這首歌曲的間奏足有兩分鐘之久,低音伴奏始終不變,主旋律音階不斷上升,到達音程的最頂點,到最後主旋律戛然而止,留出來的空白樂段由人聲吟唱填充。

“這是我留給你炫技的地方。前面跳芭蕾,跳完最多只能休息兩秒鐘,然後繼續唱歌。你能做到嗎?”

要達到炫技的效果,間奏的編舞就必須是揮鞭轉或阿拉貝斯克旋轉這一類難度極高的舞姿。別說是她,就連每天按時訓練的芭蕾女演員跳完這些都會感到疲憊。但若她想要勝過奧黛爾,就必須做到。

只有做到了,她才有底氣去謀劃下一步的路,才有信心讓奧黛爾為當初的惡意付出代價。

“我會做到。”她點點頭,語氣難得果決。

埃裏克終於拿正眼看了她一眼。

他的眼神很淡,她卻突然生出了一種已被他認可的錯覺,神經莫名緊繃起來:“對了……那個,如果這裏只用一種樂器的話,會顯得有些單調,沖擊力也會被削弱不少,我覺得我們……可能還需要一個小提琴手。”

埃裏克眯著眼睛,又看了她一眼。

她吃不準這兩個眼神分別是什麽意思,不禁越發緊繃,本以為他會冷冷地說“想太多,這首歌只有我才能演奏”時,誰知他竟點了點頭,同意了她結結巴巴的建議:“我會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