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第2/2頁)

他身量不高,骨架單薄,瘦弱的身體裏卻仿佛潛藏著無窮無盡的學識與手段。國王漸漸意識到他的可怕,不敢把他久留在身邊,便賜給了當時最受寵的蘇丹小王妃。

蘇丹小王妃長相美艷,眼尾有一顆風情萬種的褐痣,心腸卻似蛇蠍般狠辣,最愛看死囚間的拼死搏鬥。看多了血肉橫飛的戲碼,她不禁有些膩歪。得到埃裏克以後,她命令他,必須在三日內發明出一種不見血的互毆方式。

埃裏克沒用三日,當天就給她發明出來了——邦紮布繩索。

小王妃要求埃裏克示範給她看。埃裏克沒有拒絕,他從容地走進搏鬥場,接過一根粗麻繩,狠絕而果斷地絞殺了一名手持大刀的囚犯。

從此,本就威名遠揚的埃裏克,在波斯人眼中更是無限接近於神靈。當然,也有人說他是滿手血腥的魔鬼。沒人知道他究竟是什麽,也沒人看過他的真容,他的臉上一直覆著枚白色面具。

埃裏克在馬德蘭皇宮度過了一段權欲橫流的時光。

波斯人敬畏他,恐懼他,他的威懾力逐漸超越國王。終於有一日,國王再無法忍受他欺壓在自己頭上,命令達珞珈處死埃裏克。

達珞珈曾受過埃裏克的恩惠,他不想埃裏克就此死去,於是在河邊找了一具容貌全毀的屍身,試圖瞞天過海。國王得知真相後震怒,革除了他的官職爵位,收回了他在波斯王國的一切。

達珞珈無處可去,只好像個影子一樣跟在埃裏克的身後。他看著埃裏克走遍歐洲,每到一個地方就去學習當地的文字、樂器,他甚至走到了印度,在一個不知名的部落裏,改善了自己的繩索技法。

越是接近埃裏克,達珞珈就覺得他像一個流落人間的神——沒有哪個普通人,能像他這樣冷靜,這樣堅韌。即使從權力的最高點,墜落至最低谷,也依舊從容不迫,神色自若。

他簡直無所不能。

一日,他們搭上吉蔔賽人的篷車。埃裏克徒步跨過了那麽多座山,趟過了那麽多條河,早已從一個瘦骨嶙峋的少年,成為了一個肩寬腿長的男人。他依然戴著那枚白面具,穿著長及膝蓋的白袍,下半身是窄而修身的長褲和皮靴。篝火炙熱,他盤腿坐在焰光邊,表情隨性地注視著中央跳舞的女郎。

吉蔔賽女郎一向熱情奔放,對上他的眼神後,非但沒有羞澀,肢體動作反而更加大開大合。她拎著裙擺後仰、旋轉,是一只艷麗而強勢的母豹,慢慢地靠近他的座位。

埃裏克眯著眼睛,沒有躲避她充滿暗示的目光,接過旁邊一位樂手遞來的琉特琴,即興為她彈奏了一段變奏。

達珞珈至今記得當時月明星稀,萬裏無雲,就連呼嘯而過的夜風都帶上了零星暖意。夜晚如此美好,美好到讓他一度以為,埃裏克踏過千山萬水,終於在這裏找到了自己的真愛。

一曲完畢,吉蔔賽女郎急促呼吸著,靠在他的臂彎,柔情似水地問他:“來自遠方的客人,可以給我看看你的臉嗎?”

焰光沖天,周圍是熱火朝天的起哄聲。達珞珈也好奇地站了起來,他也想看看埃裏克面具下的真容。

然後,他就看見埃裏克毫不憐惜地推開女郎,在四周一片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站起身,冷漠而厭倦地回答道:

“不可以。”

很久以後,達珞珈才知道埃裏克為什麽從不在人前暴露真容。

他有一張恐怖如魔鬼的臉龐。

就算是達珞珈,也無法注視他的臉超過三秒。

*** ***

回憶結束,達珞珈帶著白蘭芝來到演出廳。

那名鋼琴手已背對著他們在樂池裏坐下,他穿著寬松的黑色長袍,袖口窄緊,腳上是有鏤空花紋的牛津鞋。白蘭芝看不見他的相貌,也看不清他的身材,只能看到他按在琴鍵上的手指修長有力,像雋秀的竹節一樣,淩厲,分明,極具美感。

達珞珈清了清喉嚨:“那個……我把人帶來了。”

鋼琴手頭也不回地說:“嗯,你下去吧。”聲音竟極悅耳極動聽。

白蘭芝有點迷惑,這人派頭怎麽跟個老板似的?

更令人迷惑的是,達珞珈竟毫無異議地走了。

她沒有多想,只當是達珞珈性情隨和。畢竟性情不隨和的人,根本無法跟O.G先生相處。她走到樂池邊上,露出親和的微笑:“你好,我叫白蘭芝。請問閣下怎麽稱呼?”

足足過去了半分鐘,她才聽到對方低沉而冷冽的回答:

“……埃裏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