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辭行

出發前一日,尉遲越前往驪山向皇帝辭行,皇帝在瑤光樓設宴替太子餞行,自有一番囑托教誨,尉遲越一一領受。

宴罷,皇帝與郭賢妃將他送出華清宮宮城外,臨別之際,賢妃照例哭成了個淚人兒,雖說大兒子自小在皇後宮中長大,可到底是她的親骨肉,在她看來,涼州幾近於不毛之地,實在不明白兒子貴為儲君,為何要以身犯險。

尉遲越安慰了生母幾句,便即辭別帝妃,趁著郭賢妃的眼淚還未將宮城淹沒,趕緊擺駕回京師。

正月十八清晨,尉遲越與沈宜秋去蓬萊宮拜別張皇後。

張皇後仍在病中,雖敷了粉塗了朱,不叫兩人看出來,可脂粉哪裏遮掩得住憔悴病容。

沈宜秋心中慚愧:“母後寢疾,媳婦不能侍奉左右,實在不孝……”

太子也道:“兒子不能在母後跟前盡孝,著實慚愧。”

張皇後笑道:“這說的什麽話,你們此行又不是冶遊,與吐蕃議和是大事。我這病長年如此,時好時壞,待氣候和暖些便好了,你們不必擔心,路上千萬小心才是。”

又對尉遲越道:“三郎,出行在外,千萬看顧好七娘。“

尉遲越應是。

張皇後又道:“國事固然重要,切不可以身犯險,你們平安歸來才是第一要緊事。”

一邊說一邊將他們送到殿外。

尉遲越回首道:“母後留步。”

張皇後嘴上說好,腳步卻不停,扶著秦婉的手下了台階,一直跟著他們到宮門外,看著他們上了輦車,直至年輦車消失在宮道盡頭,她仍舊佇立在風中,半晌才掖了掖眼角,欲蓋彌彰地對秦婉道:“年紀大了,冷風一吹便如此,甚是惱人。”

秦婉攙扶她往殿中走去:“娘子好生保重身子,幾個月轉眼就過去了,殿下與太子妃娘娘吉人天相,定能平安歸來。”

張皇後點點頭,可那惱人的風刮個不停,她手中的帕子不多時便濕了。

辭出蓬萊宮,尉遲越便即整裝出發。

此番與吐蕃議和,隨從官員並東宮黃門、宮人百人,另有從十二衛中抽調的精銳三千騎保駕。

太子親任正使,副使是兵部侍郎李玄同,隨行官員近二十名,來自中書、門下、禦史台、兵、禮、戶等各衙,此外還有鴻臚寺少卿與若幹精通吐蕃語言文字與風俗的譯官。

除了各司官員之外,太子還帶了兩位年輕的翰林院待詔,一位是去歲進士科魁首寧彥昭,另一位則名不見經傳,群僚中幾乎無人識得。

此人看著不過十五六歲年紀,身量還未長足,生得清俊無儔,比之有“玉郎”之稱的寧彥昭,似乎還多幾分秀雅。

不過翰林待詔不入流品,太子願意帶兩個年輕人陪在左右,也無人可以置喙,群臣見之不過有些納罕,也並未放在心上。

這位神秘莫測的翰林待詔自然就是沈宜秋了。

太子妃這幾個月名義上深居甘露殿替張皇後“侍疾”,自然不能出現在使團中,須得捏造一個身份。

最方便的自然是以侍妾之名隨行,但如此一來,她一路上只能藏形匿跡、規行矩步,每到一處行宮館舍便閉門不出。

太子妃本人雖沒什麽異議,但尉遲越那日聽了邵家表姊的話,推及沈宜秋,料她也想盡情領略沿途風光與人情,便興起了令她扮作男子的心思。

堂堂太子妃自然不能扮作奴仆,若是扮成侍衛,她這小身板又實在不像樣。

各部官員皆有品級,等閑蒙混不過去,思來想去,也只有翰林待詔合適,雖沒有官品,但他可以隨時召見伴駕,不會有人以之為怪。

唯一的問題是,同為翰林待詔的還有個寧十一郎。

尉遲越有心栽培寧彥昭,涼州行自要帶上他歷練一番,寧十一眼下還未拜官釋褐,尉遲越便給了他一個翰林待詔的身份。

兩個翰林待詔擡頭不見低頭見,沈宜秋的身份瞞得住別人,卻瞞不住見過她的寧十一。

尉遲越躊躇一番,終究不願意因為自己的私心困著沈宜秋——左右兩人都在他眼皮子底下,盡量少叫他們湊在一起便是。

臨行前,隨行官員各按官品列隊,翰林待詔無品級,與鴻臚寺的譯官們一起騎馬走在最後頭。

兩位翰林待詔一碰頭,寧十一郎果然露出愕然之色,但他不過愣怔片刻,便恢復了那鎮定自持的模樣,若無其事地向她作揖行禮:“某河陽寧十一,敢問足下高姓,行第幾何?”

沈宜秋早知寧十一郎也在隨行之列,心中早有準備,但乍然見到他,依舊有些五味雜陳,定了定神,平靜地回以一禮:“敝姓林,彭州導江人,族中行十七,見過閣下。”

兩人敘過禮,便即心照不宣地目視前方。

半晌,寧十一郎還是忍不住瞥了沈宜秋一眼,輕聲道:“足下……這一向還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