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路上

寒雨連江,江面上一點漁火也無。

岸邊一葉舟,看起來比尋常漁船大上不少,沒有舟子也沒有管弦絲竹,看起來也不似花船。

船頭掛著兩盞羊角燈,船尾涼篷下、燈光裏,一個小小的身影對著一只小爐子忙上忙下,一會兒往鍋裏加料,一會兒往爐子裏添炭。燉魚的香氣從一口小鍋裏飄了出來,混和著米飯的香味兒,在夏日的雨夜裏隨風飄散。

這是一個小男孩兒,臉上沾了一點點炭灰的痕跡,橘色的火光映得他臉上的笑意也溫暖了幾分。白芷很郁悶,蹲在白及的身邊說:“我做飯就這麽難吃嗎?”

白及瞥了她一眼:“張姑姑教的這個燉魚的法子,燉出來好吃。”

白芷不吱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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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裏,她帶著白及去了一趟安州,窩回張百藥的醫館裏呆了幾個月。她在安州的人緣兒出奇的好,沒人相信她是什麽見了鬼的“羅刹”,她口罩一戴往堂上一坐,一堆人就湧過來問好兼看病。她帶著白及走街串巷,到處都是熟人,連安州鄉下的糊塗老太太,見到她都能認得出來。

張家人都關心她,張娘子一見面就說她“瘦了” ,張媛媛跟她更親近,見面就問:“你怎麽穿這樣了?是你家裏又出什麽事了嗎?快進來!”

解釋了一回她是帶徒弟出來“度春假”的,張媛媛才半信半疑地說:“他別是被你餓瘦的吧?”就張羅給師徒二人做飯。她已作婦人妝扮,依舊沒有學會父母的醫術,做飯、女工方面倒是沒落下。

張家比以前闊氣了些,收拾出一個院兒來,白芷就住下了。白及老老實實跟著張先生認草藥,學切藥、熬藥。張百藥近來學會了嘮叨:“你師父以前也是從切藥材開始的……”

這麽住了三個月,義莊、衙裏裏的仵作都混熟了,雖未曾再見屍體,卻又交到了新朋友——街坊家的小虎子。安州人也有圍觀他的手臂的,大多沒什麽惡意,都說:“你好福氣,遇到你師父。”

人人都說好,就顯出那個說“不好”的人來了。張媛媛就愛抱怨:“出門也不帶個丫環,你會做飯嗎?你會縫縫補補衣服嗎?縱有錢買,在路上餓著、冷著了呢?還騎驢,你又不是坐不起車!還帶著孩子呢!”

白及留個心眼兒,偷偷找張媛媛打聽。張媛媛喜歡他這麽懂事又體貼:“她做飯就只會煮!你可得好好照顧你師父。”當徒弟就得會伺候師父,這是做人的道理,張媛媛覺得當徒弟的都得是這樣。

白及也是這樣想的,得空就跟張媛媛學廚藝。他以前在小販那兒幫工的時候,粗活細活都得幹,那時候幹得一腔心酸,生怕幹不好就被趕出去淪落街頭。現在卻是很有一股責任感——師父做的飯真的……就只會煮。

他們一路走來,白芷定時定點給他三餐,也都是幹凈營養吃得飽味道正常,比幫工的時候強很多,但也……只會煮。白芷自己吃飯不挑剔,白及也不挑剔,卻總覺得他師父這樣一個人,就該鮮花香果供著,不該跟他似的活得這麽糙。

張媛媛就好這個,兩人得閑就往廚房裏去。白芷不管他的興趣愛好,只要作業寫完了,他愛幹什麽就幹什麽。

反正仨月一過,白芷說:“南邊兒景正好,去瞅瞅。”白及一上路就自動接掌了做飯的大任。第一餐是在一間荒村野店面,白芷帶他去故地重遊:“那會兒我就在這兒淋的雨。”野店吃食在白及眼裏就不行,借了灶間做了簡單的一葷一素一菜一湯,然後宣布:“以後飯都歸我做了!”

白芷很抗議,白及見慣了張媛媛這個師妹對師姐的態度,知道白芷不計較這些,也學會了大膽:“那您再去煮一個?咱們放一塊兒,叫老板評評,誰做的好吃以後就誰做。”

白芷嘀咕一聲:“我不想養出個小少爺來,也沒想養個小仆人呀。”抱起飯碗嘆口氣,開吃。她不挑剔,但也知道誰做的好吃,嘗過白及的手藝,再讓白及吃她做的飯,是有點不太好意思。白及贏了一局,前所未有的滿足。白芷總是愛嘮叨,嫌徒弟不給她表現的機會。白及做飯了,她就洗個碗、劈個柴,還試圖煮個白粥當早飯什麽。

兩人一路時不時會為這事爭一爭。

不到一個月,水道漸多,白芷就把驢放到了顧府的一處商號裏,買了艘船,帶著白及沿著水系四處遊蕩。花了幾天時間,白芷學會了撐船,她出遊沒個目的地,不大好雇人。這天晚上,停船找個避風的地方一系,就到了晚飯的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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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好了。”白及揭開鍋蓋看了看,鍋裏奶白的魚湯翻滾著。撕了把芫荽灑了進去,最後灑上點胡椒粉。

白芷扯了塊手絹兒把他的臉一擦:“嘖,這是會做飯的代價嗎?花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