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正則在廳房裏搓著手來回踱步,一忽兒往外頭探看,一忽兒瞧清和,“大妹妹,你說四妹妹會不會見咱們?”

清和臉上木木的,連眼神都是木的,涼聲道:“見不見我可說不準,倘或不見,也有她不見的道理,橫豎咱們怨不上人家。”

上回老太太和太太帶著人來大鬧婚宴,原以為攥著戶籍冊子就是最好的把柄,誰知一道聖旨下來,當眾打了謝家的臉。如今謝家在幽州可說是人人茶余飯後的笑柄,京畿一帶名門望族多了,哪一家沒點瑣碎,但絕沒有一家像謝家這麽尊嚴掃地的。

細說說這一家子,今年也不知是怎麽了,出了那麽多的事,樁樁都是要人命的,老爺如何能不病倒!官途不順是一宗,更要緊一宗是清如,也不知太太是怎麽同他說的,反正老爺聽後在上房捶胸頓足,高呼家門不幸,想必裏頭不乏太太的加油添醋,老爺信了她,才任由老太太帶著人上沈家鬧去的。只是沒曾想,連聖人都出手幹預,謝家這回是一敗塗地,敗得再也擡不起頭來。老爺畢竟要支撐門庭的,自覺羞於見人,又氣又惱兩下裏夾攻,便一病不起了。

其實這時候偏又惦記四丫頭,倒叫人有些摸不著頭腦。老太太發了話,讓她和正則一道跑一趟,似乎仍是存著求和的意思。可是老爺不記恨清圓麽?太太嘴裏哪會有好話,八成一口咬定清圓害了清如,萬一清圓回去,老爺對她不利怎麽辦?

清和心裏惴惴的,熬到二月裏自己就要出門子,但願在這之前風平浪靜。起先她是不願意來,老太太說到最後長嘆,“讓你老爺解了這個心結,興許慢慢就好起來了。你瞧瞧眼下光景,萬一老爺有個三長兩短,不單咱們一家子天要塌,就連你,怕是也要受牽連。”話說得很明白了,倘或老爺伸腿死了,她就得守三年孝,還指著出閣嫁人?所以她只好厚著臉皮再跑這一回,終究還是私心作祟。

正則呢,像熱鍋上的螞蟻,他本來就和四丫頭不對付,又因清如的事紅眉毛綠眼睛的,見了清圓也尷尬。可又沒法子,老太太沒臉來,太太更是不可能來,闔家除了他和清和再沒旁人了,他是趕鴨子上架,不來也得來。

這頭正油煎似的難熬,那頭廊下傳來腳步聲,先是幾個婆子侍女打頭陣,後來便見清圓露了面。她現在是節度使夫人了,誥命也同家裏老太太、太太一樣,聖人恩旨封了郡夫人,看這通身的氣派,倒確實和以前那個笑嘻嘻的女孩不一樣了。

好在她不甩派頭,見了他們倒還是客客氣氣的,牽袖請他們坐,“這麽晚了,二位怎麽想起上我這裏來串門子?”

唉,眼下是連大哥哥大姐姐也不叫了,籠統地稱作“二位”,可見是有心和謝家劃清界限。

清和悵然看了正則一眼,“大哥哥說罷。”

正則頂在杠頭上沒轍,硬著頭皮叫了聲四妹妹,“咱們到底是至親手足,縱是先頭有不快,你大人有大量,便不要放在心上了。老太太上了年紀,難免聽小人挑唆做出糊塗事來,回去後悔得不知怎麽才好……”嘴裏說著,發現清圓臉上淡漠得很,便知道這樣淺表的說合並不能讓她對那個家有任何改觀。越性兒不兜圈子了,直直道,“四妹妹,實話同你說了吧,老爺病了,病得不輕,昨兒夜裏譫語連連,把老太太嚇壞了。老爺犯迷糊的時候還在叫著四丫頭,可見父親心裏是記掛你的。咱們這回是為了父親的心願,明知你不喜歡也得來這一遭,但願四妹妹能瞧著血脈相連的份上,回去看看老爺。”

“回去?”清圓笑了笑,那雙烏黑的眼睛望向正則,“謝府闔家上下,恐怕都恨我恨得牙根兒癢癢,我要是回去,怕是會被生吞活剝了的。”

正則窒了窒,“四妹妹別說這話,一家子骨肉,哪裏來什麽深仇大恨!如今你又封了誥命夫人,誰敢對你不恭,朝廷一道旨意下來,哪個也吃罪不起,你怕什麽?”

可惜清圓依舊搖頭,“我同謝家再也沒有瓜葛了,沒首沒尾的,白送上門去受人輕賤,實在沒有必要。”

清和沉默半晌,終於還是開了口,“四妹妹,有些話不說不透。老爺想見你,你避而不見,父女之間多少誤會在裏頭,不揭開了,誰也鬧不清。老太太固然糊塗,你這次回去不是沖著她,大可不去理會她。只去見一見老爺吧,他想是有話和你說。我又要閑扯那些沒用的了,什麽骨肉親情,老生常談的話……你如今確實和謝家沒有關系,滿幽州的人都知道。回去瞧一瞧,只當是發了善心,對將死之人的一點善念吧。”

清圓聽她這麽說,心頭一片慘痛。以前她沒有想過生死的事,只覺離得太遠了,也許隔上十年八年才會觸及,沒想到忽然就砸在眼前,讓她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