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皓雪見清圓在,略有些不自在,但很快便扮起了笑臉,上前納了個福道:“那日夫人大婚,怕給夫人添亂,沒有親自向夫人道賀,今兒要補上這個禮才好。”

要說表面文章,皓雪善於做,清圓更是個中好手。她熱絡地拉了皓雪坐下,扭頭吩咐邊上侍立的婢女,另給皓雪姑娘上茶。

皓雪偏身坐在椅上,倒是一副不見外的模樣,輕聲細語道:“夫人和姐姐好興致,竟自己煎茶吃,既有現成的,便不必麻煩了。”

清圓說那不成,“這原是我們妯娌胡亂煎著頑的,姑娘是客,怎麽能和咱們同飲呢。”仍舊發了話,讓丫頭去預備了。

皓雪是聰明人,哪裏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她們親手炮制的茶,是專供她們自己吃的,至於外人,自然沒有分一杯羹的資格。

她強壓下難堪的感覺來,臉上仍舊掛著得體的笑,原想這位新夫人再了得,也不過十五六歲年紀,沒過過招兒,萬不能服氣。可如今看她細微處的處置,和芳純大不相同,方寸之間便讓人知難而退。可見年輕輕嫁得高官之主,又加封誥命夫人,並不單是運氣好的緣故。

丫頭送了清茶到皓雪手上,清圓自己給芳純舀茶,溫聲道:“我多時沒有親自動手了,手藝生疏,也不知煎得怎麽樣,姐姐嘗嘗。”

芳純不懂她們明裏暗裏打眉眼官司,只管自己品茶,呷了一口,咂咂嘴道:“香得很,好茶!”

清圓自己也低頭飲了,笑道:“第一碗茶湯最雋永,後頭的都不及頭一碗,色香味依次遞減,最後飲者藐藐,要不是渴得沒法兒,誰去喝它!”一頭說了,一頭讓人把溫爐撤下去,只留手裏的一杯茶,剩下的吩咐抱弦,“拿到墻根兒潑了,仔細茶色重,別沾了墻皮,也別澆了花草。”

抱弦噯了聲,“打發人潑到外頭水溝裏倒好,不汙了院裏的地皮。”

清圓聽了說也好,臉上那點輕淺的笑意刺痛了皓雪的眼。皓雪愈發聽得不是滋味,隱忍再三後勉強道:“夫人吃茶果然講究,外頭門戶,哪一家不吃上三道四道的!”

清圓聞言一哂,“那是外頭人家,我們家卻沒有這個規矩。取之精華,棄之糟粕,好茶嘗過一杯就夠了,底下的越喝越淡,倒不如不喝。”

如此你來我往暗潮洶湧,聽得邊上侍立的人都不禁咋舌。果真當家夫人就是當家夫人,在她面前哪裏容得宵小亂舞。早前周嬤嬤等人也有欺她年輕的心思,到如今是借上幾個膽兒都不敢的了。果然老爺眼光獨到,要是個面人兒,也執掌不了沈家門庭。

皓雪品出了她話裏的意思,那一字一句鋼針般紮人,她才意識到面前殺出了這樣一只攔路虎。難怪芳純這頭忽然沒了下文,想來裏頭不乏這位大嫂子的功勞。可惜她身上還有誥命的銜兒,等閑不能冒犯,也是今兒走了背運,好巧不巧,偏撞上她了。

人家既有心刁難,接下來坐著也是難熬,芳純那個傻子還在說合,希望彼此往後能玩兒到一處去。皓雪沒法兒,嘴上敷衍著,心裏自是大不情願。

清圓瞧出她的心不在焉來,反倒要和她閑話家常,“姑娘今年多大?”

皓雪哦了聲,“我今年十七了,比夫人還大兩歲。”

清圓抿唇一笑,唇角淺淺的梨渦隱現,很有少女般的天真,“十七了……那家裏可替姑娘張羅親事?”

皓雪說沒有,“早前在雲中的時候倒是說過一家,只是打聽得這家姑嫂難纏,後來就沒有再提。”

“是麽……”清圓虛應著,裏頭緣故卻是一清二楚。

殿前司是幹什麽吃的,但凡有必要,京中大小官員的祖宗十八代都能挖出來,憑她三兩句搪塞,就能含糊過去麽?

清圓早就讓沈潤查明了,這姚家是個欺貧愛富的人家。姚少尹一輩子大大小小生了十個,九個是姑娘,一個是兒子。女孩兒多了,婚事上頭便不那麽考究了,皓雪自小和雲中一家富戶定了娃娃親,那富戶家經商,雖說門第不高,但勝在有錢,九姑娘過去仗著官家小姐的出身,沒人敢不把她放在眼裏。原本上年九月裏就該成親了,誰知那戶人家買賣做賠了,老爺旋即病死,已經成了家的兄弟們鬧著要分家,姚家一看再沒個意思,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打發人把聘禮退回去,這個婚約就作罷了。

姑娘家許了人又退親,原也不是翻不得身了,另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不是難事。可是入了幽州,眼界開闊了,再隨意說合個尋常小吏,哪裏能填得滿那份胃口!芳純在她們看來並不是多出眾的人,自己活著沒個章程,娘家爹又是個八品官兒,要是拿來和姚家相比,真是甩出十萬八千裏不止。沈澈連這樣出身的夫人都能娶,換個身份高上好幾等的姑娘給他做填房,姚家自覺不算辱沒了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