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雪下到今早四更天的時候,終於停了。

打起門上厚厚的綿簾,因屋裏燃著炭盆,迎面冷冽的空氣,叫人生生噎了好大一口。

夥房裏養著的雞亮了嗓,然後整片坊院乃至整個幽州的公雞都開始打鳴,此起彼伏的聲浪在城池上空回蕩。院子裏的爐子點起來,引火的木屑和著煤球燃燒的氣味,組成一個浩大的煙火人間。

有人淘米,有人磨刀,有人擦牙漱口招惹了嗓子,咳得幾欲嘔吐。崔婆子站在爐子邊上等銅吊子裏的水燒熱,好拎到上房伺候二太太洗漱。天實在太冷了,盡可能地挨近爐口,煤球泛起的氣味有點嗆人,但好過受凍。

“周媽媽來了?”小丫頭子瞧見門上身影,熱鬧地招呼了一聲。

周嬤嬤噯了聲,“我找崔嬤嬤。”

崔婆子直起身笑道:“一大早過我們院子來,可是有什麽要緊事吩咐?”

周嬤嬤嘴上只應著:“我來瞧瞧你。”一壁吩咐邊上丫頭,“你替崔媽媽看著火。”

崔婆子不知道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正要問,周嬤嬤壓聲道:“你跟我來,東府夫人有話吩咐你。”

崔婆子一聽,忙在圍裙上擦了手,疾步跟著周嬤嬤過去。那條分隔兩府的木長廊旁,樹都掉光了枝葉,有風吹過,沒遮沒擋的,寒氣直往領子裏灌。

崔婆子對插著袖子縮了脖兒,一路跟著周嬤嬤進了東府的院門。這是大老爺新婚妝點的院落,和別處大為不同,喜慶的氣氛還是熱騰騰的,邁進來,仿佛邁進了一個安樂窩。

崔婆子不由傷感,原先他們西府裏也是這樣兒的,主子夫妻和順,她們姑娘是個懂得享福的,她在的地方必是熱熱鬧鬧的。可如今和姑爺鬧了生分,門庭顯得格外冷清,連她們這些做下人的,都是憋著一口氣在當差。

聽說新進門的夫人是個厲害主兒,三兩下就叫東府那些作威作福的婆子煞了性子,自己雖是二太太的陪房,畢竟也受當家的管束,因此崔婆子戰戰兢兢的,撫鬢抻衣,垂著手站在台階前候命。

上房檐下的竹簾半垂半卷,從底下能看見婢女來往的身影,崔婆子偷眼覷,忽然聽見有人叫了聲“嬤嬤”,嚇得她打了個寒噤。

她匆忙應了,見一個打扮光鮮的大丫頭走到門前,掖著手說:“嬤嬤進來吧。”

周嬤嬤沖她遞眼色,崔婆子忙捋了衣角進上房,見正座上坐著一個年輕的姑娘,穿蹙金妝緞狐膁褃襖,底下一條木蘭青的瑞錦襦裙,手裏捧著南瓜鎏金手爐,雪白的狐毛領褖襯著雪白的臉,精致的模樣,像個瓷做的美人一般。

周嬤嬤笑著向上回稟,“夫人,崔婆子到了。”

這位正頭夫人擡起眼來,臉上神情和軟,溫聲說:“嬤嬤,我今兒叫你來,是有件事想托付你。”

崔婆子誠惶誠恐說不敢,“夫人只管吩咐,奴婢沒有不從命的。”

這夫人年紀不大,但話裏那種不疾不徐的端穩,卻是一般人學不來的。她曼聲道:“我今兒要回門,原想和你們太太說話的,也不得閑。這程子你們西府不太平,我和老爺心裏也著急,想著嬤嬤是二太太陪房,必定向著她,所以一早就把你請了來,我人不在府裏,務請你寸步不離在二太太跟前。要是有人借著由頭拜訪二太太,等我回來,勞你把來人說的話一句不差告訴我。”

崔婆子是出了名的老實頭兒,雲中跟來的陪房,到了幽州天子腳下,不比這府裏老人兒地位高半分。但她一心為著二太太,那倒是沒得說的,只是二太太性子耿,有時候她們規勸了,她也不往心裏去,這讓邊上伺候的人實在束手無策。

如今夫人要過問,再好不過。崔婆子忙道是,“請夫人放心,這事就交給奴婢吧。不瞞夫人說,我們太太耳根子太軟,那起子小人總說我們二老爺不好,咱們做下人的聽了都堵心。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也不知調唆著我們太太這麽鬧,於她有什麽好處。”

可見底下人對皓雪也是大大的不滿,心正些的都能察覺她的用意,唯有芳純當局者迷罷了。

座上的人點點頭,“那一切就拜托嬤嬤了,將來你們太太醒過味兒來,自會感激你的。”

崔婆子諾諾應了,回到西府,便依著夫人的吩咐處處留意。一個早上倒是風平浪靜,二老爺上盧龍軍巡視去了,二太太獨自歪在榻上看書。本以為今天不會有人來了,沒想到將至巳時前後,姚九姑娘沒來,表姑太太竟駕到了。

這位表姑太太姓汪,二太太自小受她照顧,在二太太眼裏能頂半個娘。

聽說表姑母來了,芳純忙翻身起來迎接,嘴裏說著:“大冷的天兒,姑母怎麽來了?”一面吩咐人加炭取手爐來,上熱熱的茶,給姑母暖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