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堂上頓時安靜下來,連一聲咳嗽都不聞。原說沈家大喜,宮裏怎麽連一點表示都沒有,原來是姍姍來遲了。

陳氏夫人,這個稱呼足可令人品咂玩味,連宮裏都不認新娘子是謝家人,那謝家來鬧,豈不自討沒趣?一時眾人眼光往來如梭,這一場糾葛,總是有人丟臉,有人笑到最後,端看聖人這道旨意怎麽頒。

沈家的大廳深廣,黃門宣旨的嗓音在屋頂檐角回蕩——

“沈潤鈴閣宣勞,著邊疆安攘之績,功德賢均,內外恩並,著加封幽州盧龍軍節度使。沈妻陳氏,稟柔成性,蘊粹含章。葉沼沚之芳猷,茂頻繁之雅韻。是用加封爾為廣陽郡夫人。荷天之寵光,彌耀於魚軒。惟德之行儆,益勤於鸞壺,欽此。”

清圓還在發愣,沈潤扯了扯她的衣袖,嘴裏高呼“萬歲”,帶她伏拜下去。

他原先是想請旨賜婚的,但因得知了謝家的計劃,臨時又求聖人下了這道旨意。他加封節度使在今日正式頒布,那麽清圓就能順理成章得個誥命的銜兒了。聖旨上既然已經將她歸到陳氏門下,謝家還有什麽道理來爭?人人都說沈潤專橫跋扈,一手遮天,若是連自己夫人的戶籍都無法改動,豈不是枉擔了這個惡名?

面無表情的黃門,在宣讀完旨意後,立時臉上堆起了花兒。示意左右承托著大紅漆盤的中黃門上前,掀開覆蓋的紅布請沈氏夫婦過目,一盤是二品誥命的冠服,一盤是紅紙封裹的黃金。

黃門垂著手呵著腰,笑道:“節使和夫人快請起吧,小底奉聖人及中宮之命前來宣召。聖人與中宮不便出禁中,特命賜百兩黃金,以賀節使大婚之喜。另賜夫人珍珠一斛,鳳冠霞帔一套,中宮說了,過兩日還請節使與夫人一道入禁中,好讓中宮見一見。”

沈潤道是,“多謝聖人及皇後殿下恩典,後日沈潤必攜內子入宮謝恩。三位辛苦,今日沈潤大喜,還請喝杯喜酒再走。”

黃門婉拒,推辭身上還有差事,要回禁中復命。沈潤便示意管事的招呼,大加賞賜,不在話下。

禁內的人去了,接下來便是滿室的賀喜,今日沈家可說是風光無兩了,又是成婚,又是擢升節度使,又是晉封郡夫人,放眼滿朝文武,有幾家得過這樣的殊榮?

來理論的謝家人見此情景,幾乎要氣得厥過去了,謝老太太不住地咦了幾聲,“縱是聖人,也不能這樣篡改別人的戶籍!父精母血、父精母血啊……”

清圓透過覆面的紅紗望過去,那個拄著龍頭拐的人,陌生得仿佛從來沒有見過。

她叫了聲老太太,“父精母血,這話說得很好。父親雖生了我,卻不曾養育過我,父親的生恩,我幾次三番救他於危難,想來這份恩情也該還盡了。老太太只知父親生恩,怎麽忘了我母親?我母親含冤被你們驅逐出門,你們侵吞靳家家產,欺負我母親孤身一人,害她最後枉死,這份仇,我又該怎麽向你們討要?今日是我大喜,你們若真是我的親人,真心實意心疼我,就當來道一聲喜,而非大鬧我的婚宴。你們從來不曾將我當自己骨肉,你們只拿我當取悅高官的工具。所幸我遇見的是他,若是別人,我這會子怕是和我母親一樣,被你們屈死了。”

她一句一句說得平淡,沒有憤懣,也沒有激昂,她只是靜靜站在那裏陳述事實,讓在場的賓客都聽得明白。在從陳家出門之前,她還悄悄奢望過謝家示好,到現在失望透頂反倒平靜,知道這門親是必斷無疑了。她才活了十五年罷了,這十五年裏見到了最醜陋的人性,將來的年月,大約沒有什麽再能令她震驚了。

也好,她輕嘆了口氣,回到沈潤身旁。沈潤對謝家老太太道:“聖旨既已下了,也不必我多言,你們的宗譜和戶籍冊子,還是早些改了為好,別等日後又來糾纏不清。”言罷一雙利眼望向扈夫人,冷笑道,“人說妻賢夫禍少,謝節使能有今日,非謝節使一人之過。夫人,早早兒攙著你家老太君回去歇息吧,自己內宅都是一團亂麻,我府裏的事,就不勞你們費心了。”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沈家的勝局已定,眾人便又換了個調侃的語調問:“今日這麽要緊的日子,謝節使怎麽沒來?”

“雖說內宅由夫人掌舵,但也不好任憑胡來,瞧瞧鬧的這一出,人家好好的婚宴……”

“沈夫人今年才十五吧?十五歲便封誥命,本朝還沒有過呢……”

沈潤到這刻是徹底不留情面了,揚聲道來人,“再有鬧事者,給我亂棍打死。出了人命,沈某自去聖人面前領罪。”

大門外進來一列班直,甲胄一擡,嘩啦一聲驟響。那兜鍪戴得深,燈火下眉目都掩入陰影裏,看上去像廟裏的金甲神。連聲音也像擂鼓似的,道一聲“請”,把人嚇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