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遇上了事沒人商議,那是遠嫁的姑娘都會觸及的難題。之前芳純同她來往,心裏話也願意和她細說,清圓自己雖在閨閣裏,但很能體會她的那種心情。一向盼著孩子,好容易盼來了,反倒亂了方寸,這時候就要找個信得過的人同她合計一回,不拘合計什麽,總之合計一回,為迎接孩子做點子準備。

清圓很實心地為芳純高興,一路上笑吟吟地。抱弦瞧她那樣也笑,“咱們姑娘真是,別人的事也值當你這麽歡喜。”

清圓道:“因為值得高興的事不多,她有了孩子想著告訴我,就說明拿我當個人兒啊。”

可話雖這麽說,心裏其實隱隱又有別的預感,不知芳純告知上京的人沒有。沈澈知道了,必要告訴沈潤,沈澈若回來,那沈潤回不回來呢?

想得多了,一路上心事重重,只能悶在肚子裏。幽州是個奇怪的地方,這裏的人於她來說,是一個又一個奇遇。以前她不常打扮,只要衣裳穿得舒適,也不愛帶什麽飾物。如今卻好,隨身多了件東西,那只小荷包長在了身上似的,時間一久不是為應沈潤的抽查,是成了習慣。

唉,這黃昏有些惱人呢,她自嘲地笑了笑,把視線調往窗外,看一看落日與孤鶩,看一看市井裏的煙火,慢慢便平靜下來了。通往指揮使府的路她已經走過好幾回,估算著時間,及到府門前,太陽大約正下山。

抱弦仔細又檢點帶來的隨禮,絮絮不知說著什麽,她心不在焉地應了,看天邊雲翳越來越厚重,慢慢把余暉覆蓋起來,只余窄窄的一線,半空中猶如一只細長的眼睛。

趕車的小廝在外面搖著鞭子上的響鈴,偏過腦袋向內回稟,“四姑娘,到了。”

話畢車便停下了,小廝回身開雕花門,搬了腳踏放在車前。仆婦上來攙扶,把他擠到了頂馬旁,四姑娘的月華裙被風吹起,又輕輕地降落,那纖細的身影在余光中飄然進了指揮使府大門。小廝到這時才敢擡起眼來張望,府門兩側依舊有釘子似的戍衛,他不敢逗留,牽起韁繩,把馬牽到了一旁的梧桐樹下。

“四姑娘來了?”一位仆婦上前行禮,看衣著打扮,應當是府裏的管事嬤嬤。

清圓微頷首,“我來瞧瞧你家夫人。”

仆婦揚著笑臉道是,“我們夫人打發人來傳了話,命奴婢在門上接應姑娘。奴婢是府裏內宅管事,姓周,四姑娘叫我周婆子就是了。”一面說著,一面招呼一旁侍立的丫頭,“隨姑娘來的人路上辛苦,時候差不多了,快帶下去用飯吧。”

於是兩個丫頭熱絡地圍上來,引抱弦她們往回廊那頭去,周婆子笑著沖清圓比手,“姑娘,請隨我來吧。”

到了人家府上,行動自然聽人家調遣,清圓順著指引往園子裏去,那條分割東西兩府的木作長廊,在暮色中有種古樸的美感。及到盡頭,西府向右,東府向左。她心裏惴惴的,擔心周嬤嬤要領她往東院去,所幸倒沒有。不過也不曾往右邊的抄手遊廊上引,只是一直往前,經過了一個小跨院,前頭是個更大的園子。

園中已經掌燈,錯落的一團團光亮,將四周照得隱隱綽綽。她從沒有來過這裏,暗暗驚訝這指揮使府比她想象的更大。只是不見芳純,便叫了聲周嬤嬤,“你家夫人在哪裏?”

話音方落,就知道這個問題問得多余了。前邊的月洞門邊上倚著一個人,身段風流,意態閑適。清冽的嗓音像淙淙細流落在七弦琴上,漫不經心道:“他們夫妻小別重逢,四姑娘就別去打攪了,我倒閑著,我陪四姑娘說話吧。”

清圓站在那裏沒有挪步,先前的預感到底應驗了,反而有塵埃落定之感。只是時候不對,不對的時間,見不該見的人是大忌,便道:“真是不湊巧得很,我不知道都使回幽州了。今兒天色已晚,既見不著芳純,我就先告辭了吧。”

她是守禮守分的閨閣小姐,不做人夜奔私會那一套,說完轉身便要走。沈潤噯了聲,“四姑娘留步,上回你遇襲那件案子有了眉目,沈某正想告訴你,你聽不聽?”

清圓聞言站住了腳,歪著腦袋問:“怎麽樣了?”

門上的人也學她歪了腦袋,“咱們就這麽站著說話?四姑娘也不是頭一天認識沈某,沈某的人品,四姑娘信不過?”

若說信不信得過,那是顯而易見的,但涉及了人品二字,就得慎之又慎了。清圓笑了笑,“殿帥哪裏話,我曾蒙殿帥搭救,今天才有命站在這裏,清圓就算信不過天下人,也不會信不過殿帥。”

他覺得這話還算中聽,轉過身去,邊行邊道:“那就進園子,坐下,好好說話。”

清圓回頭看了眼,周嬤嬤不知什麽時候走了,唯見遠處幾個丫頭挑燈談笑著經過。她沒法子,只得跟在他身後入園,天將暗不暗,腳下踩著一個小石子兒便哢嚓作響。前面的人身上熏了很好聞的香,像是蘅蕪裏添進了蘇合香油,這樣深濃的黃昏,徘徊起一種清冷又纏綿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