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初六日,上上大吉的好日子,正適宜大開宮門,迎接各路閨秀。

沈潤倒常有進內廷承辦差事的時候,他是天子近臣,當初他父親在世時,曾經教授過還是韓王的聖人。後來因立儲一案,他父親被牽連其中,他們兄弟充軍時,韓王的日子也不好過。有一回韓王經過涼州,匆匆見了他一面,早前的翩翩少年入了行伍,如今黝黑矯健,像只豹子。韓王忽然悲從中來,拍了拍他的肩,什麽話都沒說。後來再見,韓王已經成了聖人,聖人提拔他們兄弟做了侍中,大有雞犬升天之勢,依舊拍拍他的肩,“要是你家有姐妹,朕讓她做貴妃。”

沈家沒有女孩兒,貴妃自然也是他人來做。聖人對美色的貪戀不多,唯在乎開枝散葉。一個國家,一個皇帝,最要緊就是皇嗣,哪怕十個裏頭九個廢物,至少有一個是成器的。聖人也勸導他,差不多就娶親吧,要是上京沒有女人願意嫁他,可以下旨強行賜婚。

強行賜婚就沒必要了,他笑著說不忙,“臣看上的姑娘,正等著別人來提親。等那件親事告吹,臣就可以迎娶她了。”

聖人大惑不解,“為什麽非得等到親事告吹才輪著你?”

他無奈道:“因為人家先認識她,對她還算有情有義。雖然那個毛頭小子既蠢又莽撞,她還是願意給他機會,臣反正已經到了這把年紀了,再等幾個月未嘗不可。”

聖人對那個能讓沈指揮使耗費時間的人很好奇,“這個情敵來頭必然不小。”

沈潤笑得很含蓄,“聖人的一個遠親罷了。”

聖人的遠親太多了,多到他不願意追問,但沈潤的婚事他還是放在心上的,“等那姑娘願意嫁給你時,若要保媒,一定同朕說。”

沈潤道是,聖人即將選妃時,心情一向都很好。

日頭火辣辣地照著,寬廣的漢白玉天街上熱得反光,一個中黃門見他從路寢退出來,忙疾步上前打傘。禁中到殿前司,必要穿過長長的露台,他在上面佯佯走過,隨意往下瞥了眼,正看見小黃門領著兩列官女子經過。

那些待選的閨秀們,在未正式進宮前稱為良人,其後要通過貌選和才選,才能拿到備選的玉牌。他往常不太關心那些,但這回想起清圓曾問過參選的事,無端擔心她會在其列,於是站在白玉欄杆前逐個仔細打量。

一位錦衣華服的男子忽然出現在高處,通臂織金的袖膝襕,在日光下折射出萬點跳躍的金芒。且年輕、且俊朗,又是一副富貴煊赫的氣象,那些閨中不常見外男的姑娘便一陣愣神,待愣完了,才羞答答舉起團扇遮擋住臉。

沈潤想起清圓,頭回上指揮使府,就是奔著求情來的。那日她手裏沒拿扇子,就站在落日斜斜的一方余暉下,眉目坦蕩地等候接見。見了既不靦腆閃躲,也不怯聲怯氣,果然相比起那些平庸的女孩子,他更喜歡這種大方、驚艷、能扛事的姑娘。

邊上中黃門見他目光巡視,小聲道:“殿帥尋人麽?上內侍省問一問就明白了。”

橫豎事不忙,跑一趟也沒什麽,他慢悠悠進了宣佑門,拐了個彎上內侍省去。內侍省內院正忙著,黃門內官往來不斷,見了他紛紛叉手行禮。

一個少監看見他,忙上來招呼,揚著笑臉道:“什麽風把殿帥吹來了?可是聖人有旨意麽?殿帥快裏面請。”

殿前司的公服是朝野上下最隆重的,妝花羅上繡蟒裁襞積,腰上束蹀躞七事,一路行來腰刀相擊,耳畔有朗朗的珠玉之聲。

內侍省和殿前司在很多方面都有牽扯,省內的官員不敢慢待,沈潤邊走邊問:“劉監可在呀?”

話音才落,內殿便急急出來一個人,正了正頭上烏紗帽,笑道:“殿帥怎麽想起上我這兒來逛逛?快請坐……”後撤身形吩咐黃門,“快沏好茶來!”

沈潤道:“不必客氣,我是恰巧經過,進來瞧瞧劉監。劉監正忙著?”

內侍監說是,“那些良人今日才進宮,都是嬌生慣養的大家小姐,有的嫌熱,有的吵著要回家,底下黃門署進來回稟,都快氣哭了。”

沈潤笑道:“天太熱,臉上的胭脂水粉花了,貌選落選的,恐怕多了三成不止。”

內侍監也一疊聲附和,“可不麽,原本那些千金小姐為了面子,都以報才選為主,這麽一來竟是沒幾個能參加貌選的了。”說著緩下來,有意無意覷了覷沈潤,“殿帥此來,恐怕不是單和劉某話家常的吧?或是殿帥族中有姑娘參選?”

沈潤說沒有,“我是來瞧瞧今年的成色如何,劍南道節度使謝紓家,可有姑娘參選?”

內侍監噢了聲,“有的,他家有兩位姑娘,看樣貌生得都不錯……”邊說邊瞧沈潤臉色,“殿帥可是有什麽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