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他忽而笑起來,笑得猖狂又好看。

“牽線搭橋?你們可真是姊妹情深啊,一個願意搶,一個願意讓。四姑娘打量沈某好糊弄,還是拿沈某當傻子了?二姑娘不是一心想嫁入丹陽侯府嗎,四姑娘打算拆散人家好姻緣,自己從中漁利不成?”

清圓愣住了,實在想不明白,這麽私密的內情,他究竟是怎麽知道的。殿前司掌全國偵緝刑獄,但也不至於連人家內宅的事都打探得一清二楚吧!她覺得有些可怕,惶惶地望住他,開始琢磨他究竟是當真手眼通天呢,還是看了今天席上的種種,憑推測得來的結果。

“我二姐姐並未許人家,一家女百家求,三公子也好,殿帥也好,都可以試試——試試又不為過。”她心平氣和地說,說完又同他打商量,“咱們挪出去,可好不好呢?叫人沏上兩盞茶,有話咱們坐著說罷。這地方昏暗,隔壁又都是人,萬一引起誤會,我的清譽受損不算,還要連累殿帥臉上無光,細想想,豈非得不償失?”

可惜她的這番話,沒能讓目下境況有任何改善。沈潤在執掌殿前司後,和所有朝中要員都形成一種貓捉老鼠的關系,他習慣性地將一切操控在掌心,且他必須處於絕對的優勢。這小小的姑娘,初看的時候甜膩可愛,接觸後才發現,她很有一股以柔克剛的能耐。她可以在困境中笑著為自己解圍,這哪裏是閨閣中吟詩作畫的姑娘,分明是脂粉堆裏的戰將。

如果說先前因那塊玉佩的事被冒犯,他的火氣略有些大了,那麽現在的情緒倒真是完完全全被一種戲謔的態度所替代。像那晚在夾道裏的相遇,那孤單伶仃的身形,他看出了美,也看出一種夾縫中生存的可憐姿態。

世人都說殿前司轄下,是一群錦衣華服的窮兇極惡之徒,若說善心,其實真沒有多少,也只對這樣的姑娘,才稍稍調動起一些來。同情她,捉弄她,似乎不沖突。他欣賞聰明人,一個人心性如何,值不值得深交,憑他的閱歷,短短幾句話就能得出結論。謝清圓很入他的眼,從那次獨自站在會客的花廳裏等候,嫻雅的姿態,筆直站立了兩盞茶時候一動不動,他就知道她是個沉得住氣的。

也許同一類人才會互相吸引,他如今到了這樣的地位,莫說一個官宦人家的小姐,就算要聘王侯家的千金也易如反掌。可太順利的人生沒有紋理,遇到一點波折便六神無主,這樣的人進不得指揮使府大門。還是這個好,沈氏是經受過風雨的門庭,不講嫡庶那一套。她要跳出火坑,他這裏有現成的安樂窩接著,兩下裏可以一拍即合,何樂而不為?

離得很近,近得能看清那張稚嫩面龐上輕軟的絨毛。她有一雙漂亮的眼睛、溫膩豐潤的臉頰和耳朵,奇怪,分明處處透出天真,卻又那樣滿含心機,像華美的金匙上喂了毒,含一口就能令人斃命。

“把玉佩討回來,好好收著。”他在態度上退了一步,已經是最大程度的妥協了。

清圓知道這種時候討價還價會壞事,只好點了點頭。

他終於收回撐在她身側的手,慢慢站直了身子,那種收斂鋒芒的樣子,竟有儒雅的韻致。

清圓終於能夠松快地喘口氣了,這片刻的時間,簡直像經歷了一場生死拉鋸。

小小的隔間裏光線幽暗,只有半封的窗口照進一道光柱。細細的,藍色的粉塵在那一線日光裏轉騰,他靛紫色襕袍的一角恰好沾染了一點光,立刻描摹出一圈炫目的金邊來。清圓總覺得看不透這個人,甚至今天見他是這樣,再轉過天來,他又是另一幅面貌示人。

兩兩對站,實在有些尷尬,隔壁的篳篥還在吹著,她在那片尖細的喧鬧裏遲遲地說:“落進我二姐姐手裏的東西,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原樣拿回來……”

尤其是冠著李從心的名頭送出去的,恐怕清如寧願砸了,也不願交還給她吧!這件事之所以出紕漏,是她由頭至尾算錯了沈潤的態度,本以為那晚強塞的東西不過出於他的一時興起,沒想到竟不是。

沈潤蹙了下眉,“我想法子拿回來,但下次四姑娘要是再弄丟了,我就要登門興師問罪了。”

清圓心頭一緊,忙點了點頭。這件事最後雖雷聲大雨點小地過去了,玉佩留下的問題依然還在。她思量再三,掖著手道:“殿帥,清圓是駑鈍之人,雖一直在深閨裏呆著,卻也知道規矩體統。按道理,我是不能收外男的東西的,尤其這樣貼身的玉佩,擱在我這裏,我日日如坐針氈。可殿帥實在不肯收回,我也沒有辦法,只求殿帥不要聲張,顧全我的臉面,將來殿帥要來取,我隨時可以奉還。”

她把自己說得質鋪一樣,收下他的東西,只是暫時替他保管,絕不存在什麽兒女之情。沈潤是何等聰明人,輕乜起眼道:“四姑娘想必還有別的話沒說吧?”